千機學府的效率很高,這名管事離開沒多久,就帶着一名更上歲數的主事折了回來。
那主事對萬羨青道:“亮出你的靈胚來。”
萬羨青照做。
這年邁主事看到枯芳筆之後倒是沒有改變神色。只見他從懷中取出一方明顯精煉過的竊靈石石元,然後将那灰色的橢圓形石塊小心地點在枯芳筆上。
本命法寶與修士性命相關,那竊靈石甫一貼上枯芳筆,萬羨青就感受到了一局極其龐大的力量正在試圖吸取枯芳筆中的靈蘊。
萬羨青很想直接擊碎竊靈石石元,但貿然出手實為下下之策,可若要她輕易交出靈蘊,那也沒有可能。
在這“不反擊,不合作”放任自流的态度下,那竊靈石元到底是在枯芳筆上攥取出了一絲極其飄忽的靈蘊。但竊靈石元也付出了代價,雖未如先前一般被轟成齑粉,但到底還是四分五裂碎成了幾個小塊。
這便是不能用了。
年邁主事神色凝重,他就抓着那縷飄忽的靈蘊,反反複複地端看着。
亓官奉不悅,出聲道:“可評核好了?若好了便把靈蘊歸還回來。”他十分不喜歡這個評核,或者說他十分不喜歡枯芳筆的靈蘊被抽走這件事情。甚至于比抽取他自己的,還叫他來的讨厭。
那主事面上閃過一絲不愉,但很快掩飾了下去。這拙劣的掩飾當然瞞不過青奉二人。
主事将靈蘊歸還,冷聲道:“天級上等。”
先前那名管事驚叫出聲:“竟是天級上等品質,我經手了上千個人都還沒測出來一個天級的呢,不僅是天級的,竟然還是天級上等。”
這管事似乎有些語無倫次,“天級”“上等”兩個詞翻來覆去地造句,連連念了七八句,也還不能壓下激動的心緒似的。
亓官奉不耐,又道:“也該測一測我的靈胚了罷?不過先說好,我靈胚的品質跟她的是不相上下的。”
這倒是他謙虛了。
枯芳筆是萬羨青在一處秘境中獲得的一件法寶,經過多年溫養淬煉方得今日品質。但亓官奉的秋靈刀卻是仙人手作,而他作為刀中器靈,與秋靈刀本就是一體同出。亓官奉境界提升,秋靈刀的境界也會随之提升;秋靈刀的品質得到精進,亓官奉的靈力也會随之精進。
這樣一把法寶,僅憑下界修士粗糙提煉過的竊靈石,怎能抽取出靈蘊來?
竊靈石碎,竊靈石元亦碎。
那年邁主事眼中的嫉妒再難抑制,但好在他還記得自己是千機學府的主事,最終還是給出了亓官奉的評定:“天級上等。”
那聲音,帶着股壓抑的酸味。
不過不管這主事如何,先前坐鎮此處入口的管事卻十分激動。連連出了兩個“天級上等”,即使與己無關,那也很能與有榮焉一把了。畢竟他還能跟人說“在我手上出了兩個天級上等的靈胚”不是?
管事親自領着兩人轉到了另一處內室,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們也知道,若要入學本是有十項評核的。但你倆的靈胚,品質太高了!這剩下的這九項,只要通過心性測試便能入學了。”
事實上,于靈胚品質這一關,只要能得到地級下等的評價,便能省略後續的八項評核內容。
但即便是地級品質,也是百不存一的。至于天級……千機學府辦學數百年,也不過出了七名天級品質的學子罷了。
心性測試十分簡單,不過就是将二人投入一處幻陣,然後引動陣法勾起二人心中魔障罷了。根據入陣者掙出幻陣的時間,學府方會給出通過、待定、不通過三等評定。
這法陣倒是沒什麽,放諸玄臻界,只能算是十分普通的陣法。但這傳遞出一個信息:隕靈界,是有陣法這種體系存在的。
這就意味着,青奉二人又多了一道可以使用的能力。
二人進入陣中,幻象、或者說舊事如潮水般襲來。
那是萬羨青剛誕下幼子亓官銜風的時候,二人正被正道魔道十數家勢力追殺逼入絕境。他二人到底來歷非凡氣運加身,雖艱難,但到底逃出了生天。然而,就在二人為此喜悅時,一道龐大的法身竟從天穹降落下來,一言不發用術法把亓官銜風轟成了碎片。
杜鵑啼血。真當是杜鵑啼血。
但合體期的二人如何是黎肅的對手,即使那只是一道法身,即使這道法身還受着天地制約……
這場景已在萬羨青腦海中盤桓了數百年,起初憶到心痛處,還不免泣血。但幾百年苦熬下來,再軟的心腸也熬成了鐵石。但靜默,卻不代表不痛。
萬羨青一個心念電轉,便從幻境中脫身出來。而等在一旁的亓官奉,正擔憂地看着她。
想來亓官奉在幻境中的所見,也是一般無二。
二人無疑通過了心性測試,但舊日心傷被赤條條地勾起,到底叫人心緒難耐。這般,二人的面色便冷了。
這情景落在旁人眼裏,便多了諸多計較。
謂之孤傲者有,謂之稚嫩者有,謂之狂妄者亦有。
好在給二人領路的仆役也是個精乖的,他雖有心攀附二人,但見到二人的興致明顯不高時,這仆役也便放棄了。他只在心中道了一聲可惜,便徹底歇了心思。
這般叫人瞧了一路,青奉二人便到了自己的住處。
這是一處三進式的院落,一間正房,六間廂房,兩間耳房。一應配置布局齊全。造景奇絕別有雅韻。這樣一處院落,竟只供給求學的學子居住,未免太過奢靡了些。
況且,學府似乎還沒跟二人收取過束脩?
不過能住的舒服開闊一些,青奉二人自然不會有意見。
進入院內,亓官奉将正房留給了萬羨青,然後自去東廂房住了下來。萬羨青自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與他推辭,不過一樁小事當不得扭捏。
二人都是仙人境界,但于沐浴一事卻都保留着別樣的熱誠。雖然一道淨字訣下去,無管什麽髒污都能清理地幹幹淨淨,但清水淌過肌理的觸感,卻能安撫人心。即使他倆不是種族意義上的人,在修為的境界上也不算是人。
一番精致地打理過後,二人均新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袍。
亓官奉來到進正房時,萬羨青正在烹茶,這叫他有些稀奇。修士并非不飲茶,只是不飲凡茶。因無靈氣故。
萬羨青:“新制的金駿眉,喝嗎?”
亓官奉向來不喜茶水。那種澀後回甘的綿長味道叫他下意識地抗拒。通常他是連靈茶也不飲的,但萬羨青親自烹茶畢竟少有,故而他還是很給面子地接過了茶杯。
色若琥珀,嗅之甘香。
萬羨青手上動作不停,嘴上說到:“我曾想,似金駿眉這般的物事,在我等眼中不過浮塵,但放諸下界,卻非得家財萬貫才能享用得起。”
亓官奉摸不準她的意思。
萬羨青又道:“這樣一捧修士看不起的茶葉,卻是那些茶農的身家所在、性命相關。命不及物貴,這話想來好笑。但修真界,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為了法寶可以動手争搶,為了功法可以算計利用,為了奇珍可以枉顧人性,修士修道……便是這般與天争命的。
這不似修道,倒像是養蠱了。”
亓官奉心中大驚,他不知道萬羨青怎會生出這般心思。謂修道為養蠱……這般膽大。
茶湯氤氲着薄薄的霧氣,籠得萬羨青的眉眼失了幾分真切。亓官奉深深地看着她,試圖從她的神情中找到一絲異樣,但可惜的是,她平靜而專注,眼裏一直只有哪壺金駿眉。
她仿佛只是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就像是在說今日晴好一般。
亓官奉悶悶地把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茶液入喉,一股甘甜的蜜味綻開,于味之一字,可謂佳品。但這甘甜充不上他心中泛起的苦味,他寧願這是一杯苦茶,也好叫他能尋到什麽由頭說兩句話。
許是誰聽到了他的心聲,一連幾道急促粗魯的砸門聲傳來。二人的敘話由而止。
深夜造訪,且禮數不全,想來便是惡客了。
亓官奉步出正房前去一探。
院內尚未配有仆役,明日要去內務府挑幾個來才是。正房前的青松不好看,換上棠梨想來不錯。紅綢燈籠俗氣且舊,該用靈燈裝點一番,不過青兒大概不喜歡這麽張揚。這般零碎地想着,亓官奉便到了門口。
放下門栓,十數個人進入眼中。
亓官奉冷道:“何事?”
臺階下一名提燈的綠衣女婢上前道:“此處早被我家小姐盤下,你是何人?還不速速離開?”
盤下學府供給學子的院落?
亓官奉莫名其妙地看着這一行人,反手就把門栓插上走了回去。
可還沒等他走到廂房,那門板連帶門框便轟地一聲被推倒砸在了地上。
他倒是忘了,此處不是遍地設置陣法的玄臻界。在隕靈界中,珍惜的陣法可是不會被用在看家護院這種小事上的。
雖然是自己的疏忽,但亓官奉也沒有要寬待這幫人的意思。
秋靈刀立于身前,緊接着随手一揚,一道比夜色還要濃稠的漆黑刀光,便朝着一幹來人灌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