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宴清怎麽也想不到,事情竟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她父親是千機學府掌院之一,手中權柄之大不說一手遮天,但庇着她在學府中行走,不被人欺侮總還是綽綽有餘的。
這處東片的院落本是她預定下的。雖然學府沒有這種規矩,但內務府的管事看在她父親的面上,到底是同意将這院落分撥給了她。
可沒想到,她只是晚來了兩個時辰,這院子竟就被人占走了。
且這人的态度還如此傲慢!
她命人強拆了院門,原想教訓那小子一頓,可沒等她開口訓斥、命人将其拿住,這小子竟對自己動了手。
真是天大的膽子!
可不管樓宴清怎麽想,亓官奉的确就是出手了。
一刀斬出,亓官奉便收回了秋靈,轉而環臂抱胸地觀望了起來。他在等這些人的應對。
秋靈刀天生兇煞,其刀意最強之處非在傷人殺人,而在滅魂奪魄。換言之,這刀光是要傷人神識意志的。亓官奉克制了這種力量,但卻沒有将威壓全部收回,故而這一刀下去,叫人只是看上一眼便駭地尖叫了起來。
樓宴清的仆人四散而逃,僅剩她孤身一人面對那刀光。
眼見着血肉橫飛的場面就要發生,四五道枯藤突然鑽地而起豎成壁壘,将樓宴清護在了身後。
刀光與藤壁碰出一聲輕響,聲如金玉相接般輕盈悅耳。
響聲過後,刀光藤壁俱散。
亓官奉笑着朝正房看了一眼,正是萬羨青施展了一道木系靈訣,為樓宴清擋下了秋靈刀光的攻勢。
亓官奉知其意圖。于是他原本還想教訓一下這幫人的心思便歇了下去。
他甚至頗有些和氣地說到:“這門,你得給我們修好。”
樓宴清被秋靈刀光駭破的心神尚未清醒,此刻亓官奉的笑意落在她眼裏便成了某種惡質的戲谑。
樓宴清突然大叫一聲,然後招出四枚珠子朝亓官奉臉上砸去。
亓官奉當然不可能被砸中,但有個人比他的動作更快。先前為樓宴清擋下刀光的枯藤本已盡碎,但在樓宴清有了動作之後,那斷裂的棕色藤枝又延展了開來。這一次,藤枝上甚至長出來葉片,而那葉片正是包裹珠子之用。
樓宴清扔出珠子後,也不看它是否生效,直接起出一張符箓将其引動。
一道流光閃過,樓宴清已然遁走。
萬羨青朝着院門走去,然後取出被藤葉包裹住的珠子細細端看了片刻。
煙瘴珠、毒雲珠、亂魂珠、錐心珠。
玄臻界常見的耗用型法寶,多是用來暗箭傷人或遁逃掩護。
萬羨青:“很奇怪的煉器手法。似是《九轉心爐鍛靈法》所制,但手法簡潔的多,威力又更大一些。”
由《九轉心爐鍛靈法》所制法寶較之俗常不僅靈蘊更強,且操使起來靈力耗用更低。故而此法在天都之中,聲名極響呼聲也極高。
此來異界,竟見到了熟悉的法門。這很難不叫人心生疑慮。
在月河城置物區中,丹藥已是極稀少之物,陣盤法寶符箓一類,更是見也沒見着。可初來千機城,便又一一見到了。想來這三樣物事,該是比丹藥更為珍惜才對。
這女童既能随身攜帶法寶符箓,想來是有長輩庇護着才是。
修真界中有句俗話:“打了小的,來了老的”。在這一基本常識的深刻指導下,萬羨青覺得自己可以先不去管那個被拆掉的門,說不得剛給修好就又要被人拆了呢?
二人站在夜風裏等了半刻,一陣腳步聲并着火光自牆外傳來。萬羨青心道了一句:真慢。
走在最前那人一身儒士裝扮,峨冠博帶,白衣勝雪。即使是這樣的夜色,也難掩他的風采。
萬羨青心道:着白衣,卻氣态凜然。違和。
此為千機學府掌院制式常服,能穿戴者不過七人。尋常學府弟子見之便要見禮,但青奉二人初入學府,自然是不知道這規矩的。
可不知道的,并不意味着“不知者無罪”。
樓欺風不見二人行禮,當即冷臉道:“長者在前,卻無半分禮數。真是豈有此理。”
亓官奉翻了個白眼,心道:鬼知道你誰,少個揖禮都值當你說一聲“豈有此理”,心性也忒狹隘了些。
事實也的确如此。樓欺風素來“嚴厲”,且能力比之其他掌院也多有不如。但即便如此,也是沒人敢小觑他的,因為樓欺風得了煉器傳承。在這個一顆上等丹藥價值連城,一件上等法寶價值一排丹藥的世界裏,誰敢得罪一個煉器師?起碼在這個千機城裏,是沒什麽人敢觸他眉頭的。
到底是物以稀為貴。
萬羨青上前一步,随意行了個禮,道:“見過諸位。”
此時,跟着樓欺風一同而來的管事站了出來。這管事呵斥道:“此處院落早在三日前便已被樓掌院訂下,你二人好大膽,竟這般不識眼色住了進來。樓掌院的千金來與你等理論,非但不将院子歸還,還将人打傷了,你二人可還想在此立足?”
狗腿。胸無點墨的狗腿。這是亓官奉給他的評價。
萬羨青冷聲道:“既如此,這座院子‘歸還’給樓道友便是。”
內務府管事見其服軟,以為遇到了個好拿捏的,當即再度威逼道:“這便完了?打傷樓掌院的千金不用道歉賠償?這院子的擺設被你們弄得亂七八糟的不用賠?還有這些被你們打傷的仆役下人,醫藥費不用付?”
饒是萬羨青心性再好,此時也生出了三分火氣。這是以勢壓人,就跟在玄臻界遇到的種種并無分別,她懂。但她不願忍。
忍一個黎肅,已叫她萬般煎熬。這般欺軟怕硬的貨色,忍他作甚?
枯芳筆默然擡起,靈氣聚于筆端,心念之中浮出陣法本相,只等手腕一個動作,此間便會化作無盡藤海。
但沒等她完成這個動作,一道略顯輕浮的聲音插了進來。
“吵吵什麽,要不要睡覺了。”
同樣的白衣,同樣的峨冠博帶,明明是最中正清肅的制式衣袍,竟給這人穿出了浪跡風塵的俠客氣。萬羨青收回筆上靈力,心念所想陣法煙消雲散,但枯芳筆卻一直握在手上。
那管事先前還趾高氣昂,可見到來人後立即彎下了腰,慫了吧唧的像個鹌鹑。見禮時的谄媚意味更是毫無克制。
這時萬羨青也意識到了,這白衣可能是一種身份象征,且在這學院有着極高的地位。
而此人正是千機七掌院之一,花自重(chong)。
花自重身上帶着股酒氣,似是梨花釀,卻又更烈一些。他直接跟樓欺風對上:“樓欺風,我說你是不是忘了這院子的來歷?”
經此提醒,樓欺風立刻回憶了起來,但他依舊冷聲道:“那又如何?”
不是說“我記得”或者“我忘了”,而是“那又如何”。答非所問,但卻表達了自己的态度。
花自重嘿嘿一笑,轉過身來對萬羨青道:“這地方你們住不了了,住我那兒怎麽樣?”
二人皆着白衣,當同屬一個階層,眼下已跟一方交惡,雖也不懼,但既能借勢,為何不借?
萬羨青:“那便叨擾了。”
亓官奉接到:“只不過你得告訴我倆,這地方,到底是給誰住的。”
樓欺風皺起了眉頭。此處院落的确是被他強占了不假,但為了唯一的女兒,與兩個新晉弟子交惡又算得了什麽,事後補償他二人一些法寶便是了。但是,此間院落的真正來歷若被花自重說了出去……這怨由,便不是幾件法寶能解決掉了。
花自重笑眯眯地盯着樓欺風,似在等他如何表态。
樓欺風:“予你五件法寶,此事休在人前提起。”
亓官奉緊接道:“我給你十件,大聲說。就當我自費給這個學府的人上歷史課了。”這是要宣揚得整個學府都知道的意思。
樓欺風惱怒,當即放出一絲威壓想要壓下亓官奉。卻不料花自重竟走到亓官奉跟前,為他擋了下來。
樓欺風深深地看了花自重一眼,後拂袖欲走。
花自重對亓官奉說到:“千機學府統共收過七名天級資質的學子,你可知這七人在求學期間,都是住的哪兒?”
既這般問,便肯定是現下這處院子無疑了。
但亓官奉十分壞心腸地問到:“莫非便是此處?我等竟搶了天級資質樓道友的住處,實在該打。”
花自重哈哈大笑。
到這時,還有哪個不明白青奉二人的來歷。尤其是那名管事,更是自顧自地瑟瑟發抖了起來。
一下子得罪了兩個天級資質的弟子,這可真是……
萬羨青由着亓官奉作妖,但她也不欲跟樓欺風一行糾纏過多。她跟花自重交換了名諱,然後跟他提出帶自己二人離開。
花自重自然是不無不可。
青奉二人跟着花自重離開後,樓欺風領着樓宴清進了正房。因萬羨青此前沐浴過,故而還點着燈。
一進到房內,樓欺風便看到了擺在桌上,尚且還冒着熱氣的茶湯。
鬼使神差間,他倒了一杯呷了一口。茶液甫一入口,還盛着半杯茶水的茶杯就被樓欺風嫌惡地丢了出去。
“哼,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