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山行雲望了一眼承受不住他掌力,吐血後昏倒在地的嬴晏,松了一口氣。
“不放心你,終究是對的。”塗山行雲說。
換了別的時候,行雲來說這話,塗山顯一定是不耐煩的,但今日要不是行雲來得及時,他一千年的修為就算是完了,想想真是後怕,怕得要死。
塗山顯如劫後餘生般,撲上去抱住了行雲。
“哦,對了,快讓我看看你的傷。”塗山顯松開懷抱道。
“無妨,”行雲按住傷口沒松手,“死不了的。”
塗山顯撇撇嘴,轉頭看到莊嬴搖搖晃晃站起來了,他連忙跑去扶她:“小莊,你看,這是我師兄行雲。”
莊嬴擦一擦嘴角的血跡,她望着容顏俊朗的白衣年輕人,大為驚詫:“塗山的大長老?!”
塗山顯點頭:“是啊,他很厲害的!現在暫時是比我……嗯,厲害那麽一點點。”
再看看倒在地上的秦公子晏,他不能殺凡人,行雲同樣也不能,那麽嬴晏倒着一動不動,想也不用想,不是死了,而是暈了。
塗山顯飛快從地上撿起懸翦,交到莊嬴手裏:“那人方才想殺了你,趁現在他暈了,你快殺了他。”
一聲不吭的行雲,聞言皺了眉。
莊嬴握着懸翦劍,神色怔忡。
塗山顯催促道:“還愣着做什麽?快去啊。”
行雲忍不住提點他:“顯,不要多管人間的事!”
莊嬴看看手裏的劍,再看了昏厥的嬴晏很久。
最後,她握劍的手垂下,做出了一個令塗山顯意想不到的決定:“我要帶他回邯鄲。”
秦國公子被俘,秦軍沒有如預想中潰不成軍,反而士氣高漲,越過藺地,追擊到了離石,趙國大軍殊死拼殺,将軍趙疵為守住邊城,死死拖延秦軍進攻,最終在離石戰死。
秦軍,占領了藺地和離石,不再有兵力東進。
趙國将士們的屍首被送歸邯鄲,在其中的一輛車上,莊嬴看見了幺七。
幺七死了。
趙國的大旗被血和泥污染透,在幺七手裏牢牢攥着。
曾經活蹦亂跳充滿朝氣的小少年,再見時,已經是一具冰涼的屍體。
莊嬴愣愣站着,握着那沒有了溫度冷得像石頭一樣的手,默然墜着大顆的淚,慢慢将趙國的大旗從幺七的手裏取下。
幺七的身上,有一道貫穿胸口的傷,暗色的血跡凝幹了,像是一朵枯敗的花。
莊嬴握緊幺七的手,給他擦幹淨臉上的血污。
眼淚不絕地從她眼裏湧落,大顆大顆地墜下,如一場不會停下的雨。
塗山顯看了,有點兒難過,拍拍她肩安慰她說:“小莊,人死不能複生,這樣的亂世,早早地離開或許是好事吧?你不要太傷心了。”
“他受傷以後,我每天都會去看他,後來,戰事讓我疲于應付,我就沒有再去看過他了……”
“小幺七知道的,他不會怪你。”
莊嬴捂住雙眼,搖頭哽咽:“他說要給我做侍衛,會努力學武藝,不讓我等太久,我……我們明明說好了的……”
塗山顯看她這樣,更覺得難過了,他手足無措,再想說寬慰她的話,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很突然地,莊嬴擦掉了淚,她轉身從一員小将那裏搶過了馬匹。
“小莊,你要到哪裏去?”
塗山顯急聲追問,那身影卻越來越遠,他左右四顧,着急去搶了另外一匹馬。
行雲拽住他手裏的缰繩,阻攔他上馬:“她是往邯鄲方向去的,不會有事。”
塗山顯推開他:“我不放心,我要跟去看看!”
秦公子晏被押送回邯鄲,天黑之後不宜趕路,他被送到了最近的官驿,由重兵嚴守。
于嬴晏而言,被趙國生擒,倒是比戰死要屈辱多了,不過再屈辱,沒死就還有回秦國的希望,他不想放棄任何希望。
趙國官驿可比秦國寒酸多了,好在還算幹淨。
嬴晏貴為秦國公子,縱然被俘,該有的體面卻不少,趙國人沒有綁着他,他手腳自由,可以自己在屋子裏走動。
每日的餐食是不短缺的,只是趙國的飯菜吃不習慣。
嬴晏在四壁漏寒風的屋子裏等着有人來給他送吃的,等了很久,飯菜沒等來,倒是等來一個莊嬴。
坐着倒水喝的人淡淡瞟一眼,自嘲笑道:“我這真是好大的面子,竟能勞駕你來給我送飯。”
莊嬴卻二話不說上前動手。
嬴晏不是傻子,打從她進門起,就發覺她一身殺氣騰騰的,臉色很不對勁,所以他早就有防備,側身躲了過去。
莊嬴力道下得狠,叫受了內傷的嬴晏應付得辛苦,嬴晏惱怒道:“莊嬴,你若是要殺我,何必等到現在?”
“我是想殺你,為我趙國戰死的将士!”
“那就拿劍來啊!”
嬴晏牽痛了內傷,岔氣咳嗽,一時不防,就被莊嬴打倒在地,他摔得氣悶頭暈,還沒緩過勁來,劈頭蓋臉就連挨了好幾拳。
莊嬴紅着眼眶,揪住他的衣領,顫聲道:“你以為我不想殺你嗎?如果你死了,能換我趙國的将士們活過來,我早就殺你了!”
再是兩記耳光。
嬴晏臉上生疼,嘴角裂了,鹹澀的血在舌尖漫開,他是想反抗的,怎奈五髒六腑火灼一般的燒着,他沒有氣力掙紮。
“殺了我吧,”嬴晏嘆息說,“我知道你恨秦國,我是秦國公子,又殺了趙國那麽多人,落到你們手裏了,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如果你認為留着我的性命能給趙國換來什麽,我奉勸你早點死心,我父親有很多個兒子,我只是不受寵的庶子,對你們來說,我是個沒有利用價值的人。”
“你有沒有用,你說了不算。”
“我說真的,你會後悔抓了我。”
嬴晏胸腔內血氣上湧,猛地咳出了一大口血。
塗山顯沖進來,看到莊嬴手上的血,嬴晏臉上的血,他以為要出人命:“小……小莊?”
莊嬴松開嬴晏的衣襟,從他身上起來:“來人,給他上點藥,別讓他用這副模樣去見君上。”
——原來,她沒想打死他。
塗山顯見莊嬴踉跄,連忙伸手想扶她,但被她推開了:“我沒事。”
“莊嬴,真可惜,你不是個男人。”
在她扶着門喘息的時候,嬴晏說道。
莊嬴回過頭。
嬴晏躺在地上,他閉着雙眼,嘴角綻出笑意:“你是嫡出,若生作男兒,必為趙君,趙國在你手裏,也許會變得比我秦國強十倍,甚至是百倍。”
莊嬴說:“會的,太子雍已經長大了,趙國會比你們秦國強,我希望,你能活到那一天,親眼看着秦國敗落。”
出來時,行雲已經到了官驿,就站在庭院的空地上等塗山顯。
行雲看着莊嬴走了,他問塗山顯:“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塗山顯抿着唇角,低頭不說話。
行雲說:“往秦國去吧,衛鞅變法後,秦國國力日強,你去秦國會學到很多東西。”
塗山顯猛地擡起頭,脫口言道:“不,我要去邯鄲!”
仿佛猜到他會這樣做,行雲并沒有表現得太吃驚,他只是問:“為了她?”
“她不想讓我去邯鄲。”
“那你為什麽還要去?”
“我……”
塗山顯不是很說得清楚自己為什麽想去邯鄲,或許,是該道別了,他應該聽行雲的話,去往秦國。
在門外徘徊很久之後,他敲門,問門裏的人,他能不能進去說話。
莊嬴在燈下擦拭她的劍。
塗山顯站在她身後,說:“我,我來是想……”
“有話就直說。”
懸翦劍對于她來說,似乎很重要,她細致地擦着劍上的每一處髒污,重新讓它恢複到幹淨和雪亮。
塗山顯忘記了自己原本想說的話,他輕輕說道:“我聽說,趙國和秦國,是同宗同源。”
莊嬴的動作有一絲遲滞,然後她說:“沒錯,我們的先祖,同是大費。”
“既然這樣,為什麽諸國之中,趙和秦厮殺最烈?”
“因為,霸主只能有一個。”
塗山顯俯下身,切切勸說道:“但那都是男人們的事,你一定要活得這樣辛苦嗎?你也說了,太子雍長大了……”
莊嬴将劍擦好,收起并且打斷他:“雍兒是長大了,可他沒有別的兄弟姐妹,就只有我這個姐姐,父親和我不幫他鋪好路,将來他還能靠誰?我也想有其他選擇,想過得輕松自在些,然而我沒得選,我生來就是趙國君上的女兒,趙國是我父親最重要的東西,同樣也是我最在意的。”
驟然之間,塗山顯心緒浮動,一念即生——
“我想跟你去邯鄲。”
莊嬴愣住。
塗山顯認真道:“讓我跟你去邯鄲,看看你誓死守衛的國家,哪怕只有一眼,都足夠了。”
莊嬴沉默不語,并沒有像以前一樣立刻拒絕他。
門外傳來輕聲的嘆息。
一角白衣拂動,行雲人已在屋內,他望着莊嬴,攬衣跪下:“公子莊,我們塗山氏的王族,僅餘下顯一條血脈,如果以後你會在他的身邊,請你多照顧他一些,尤其不要讓人間碰過血的東西弄傷他,人間的傷藥治不好這樣的傷,他會很痛苦。”
塗山顯驚詫,急忙去拉他起來:“行雲,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我能照顧我自己。”
行雲不肯起,只是望着莊嬴,雙目含憂地懇請道:“你能答應我嗎?”
塗山顯,是塗山氏唯一的王族……
莊嬴不明白塗山的大長老為什麽要這樣鄭重地來囑咐她,大概,是因為塗山顯從未來過人間,輕浮莽撞不知深淺?但是不管怎樣,塗山顯都屢次三番救過她,于情于理,去到了邯鄲,她都應該盡主人之誼,照料好他。
塗山顯有時天真得像是個小孩子,莊嬴看着他拉不動行雲而生氣的樣子,心底莫名軟了下來。
她點了頭,輕應一聲:“我會盡力保護他。”
作者有話要說: 唉,眼睛要瞎了,是真的寫不動了~
小莊這麽大女子氣概,說實話,千歲傲嬌狐太子一定會炸毛的——誰要你一個小凡人弱女子來保護啊??!!
(然而狐太子全方位的逆襲,還有點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