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山顯眨了眨眼，有些後知後覺，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悄悄将手垂下背到身後。

“那個……你，你出去那麽久，有沒有吃過東西？”莊嬴轉開了話題，這樣問他。

“沒有。”塗山顯微微擰了眉，“我身上，沒有錢。”

莊嬴怔住。

這的确是她的疏忽：堂堂仙族，怎麽會有人間的財物？她沒有留意，更不曾替他想周全過，以致于他出得門去，忍饑挨餓連口熱飯都沒能吃上。

太失禮了……

莊嬴歉疚極了，想到他餓了一天，就連忙拆了包着烤野雉的油布和荷葉，催道：“那你肯定餓了吧？我給你帶了吃的，還溫着，你快吃。”

塗山顯看一看，大為欣喜：“是烤雞？”

“嗯，我想這興許合你的胃口。”

他真的是餓了，興高采烈坐下，伸手就扯下了一只翅膀，送到嘴邊，不過，卻沒立刻咬下去。

“你呢？”塗山顯停下來看莊嬴，他把烤得金黃油滋的翅膀遞給她，“你吃過了麽？沒有的話，這個給你。”

莊嬴擺手：“不用，我吃過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請。”

趙宮裏廚子的手藝，不敢說天下第一，但料理出一只味道鮮美的烤山雞，這點本事還是不在話下的。

塗山顯一只翅膀還沒吃完，就連說了三句“好吃”。

別看他是只狐貍，遠離人間規範在山林裏放縱久了，其實他愛吃熟食，吃東西的時候細致又秀氣，是教人看了會覺得很舒心的。

莊嬴好奇問他：“你在塗山的時候吃什麽？”

塗山顯說：“他們給我準備什麽，我就吃什麽。”

竟然不挑食，真是難得了。

“那你喜歡吃什麽？”

“都喜歡。”

“最喜歡的呢？”

莊嬴問這話的時候，塗山顯在啃山雞腿，他看看手裏，說：“烤山雞很喜歡，煨魚也很喜歡，但論最喜歡的，要數山雞煮蘑菇，他們會把雞肉和蘑菇都切得碎碎的，再加些鮮奶，煮很久，端過來時特別香也特別好吃。”

山珍鮮美，葷素不缺，這種吃法很聰明。

新鮮的蘑菇邯鄲不常有，就算有，也從來沒有和雞肉、鮮奶一起炖煮過。

莊嬴想了一會兒，只覺得那會很好吃，卻終究想不出它的具體味道，她托腮打量塗山顯道：“說你不挑，其實錯了，嘴還挺叼的。”

塗山顯立刻正色，搖頭否認：“我沒有，真的他們給我什麽，我就吃什麽。”

莊嬴忍不住發笑：“可你是他們的太子啊，不好吃的東西他們會敢拿給你？就像雍兒，雖然他從來不說自己想吃什麽、愛吃什麽，但端到他面前去的都是最好的。”

“那我當初……”

塗山顯張了張嘴，想要辯解什麽，最後卻沒有接着說下去：“算了，随你怎麽想，我不介意。”

莊嬴覺得他似乎不高興了，才要再說話。

“公子莊……”

驿丞敲了兩下門，小心地在門外喚道。

莊嬴轉頭詢問：“怎麽了？進來說話吧。”

驿丞推門進來，躬身站在門口說：“君上着人來請公子回去了。”

莊嬴詫異：“我父親怎麽知道——”

她這趟出宮，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要去哪裏、要去做什麽，而父親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居然能知道她在官驿，并且派了人來催她回去。

莊嬴心裏思量，若不是有緊要的事，父親必不會這樣做。

她話只說了一半，就順從地起身了。

塗山顯擡頭望着她。

莊嬴朝他笑一笑：“改日再來看你。”

塗山顯要生氣了。

——區區一個趙侯的女兒，怎麽忙成這樣？想他身為一族太子，諸事繁雜，在塗山時也沒她這樣忙。

塗山顯見她坐不到片刻就要走了，話還沒說上幾句，格外不順心，連忙追問說：“哎，改日是什麽時候？”

莊嬴走得好快，轉眼人就出了門，也沒有回答他。

不是沒有聽見，只是說不準，又着急回宮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莊嬴在侍衛的護送下，急匆匆趕回了趙宮，去往檀信宮的一路上，她發現宮內的守衛比以往森嚴了許多。

“父親，這……”

到了檀信宮，不等疑惑的莊嬴将話問完，趙侯已知道她想說什麽。

趙侯手裏拿着一份帛書道：“田澄傳信來說，嬴晏被俘，秦公震怒，他無意中得知，有人想要讨好秦公，近日恐有刺客混入邯鄲，意欲虜你獻秦。”

莊嬴驚然：“什麽？”

趙侯點頭，将帛書遞予她：“田澄很擔心你。為父也認為，最近邯鄲不會太平，為安全起見，你就不要再往宮外跑了。”

莊嬴接過帛書，字跡清正瘦逸，确實是田澄的筆跡。

可是從頭到尾看完了內容，她想一想，不由得會覺得整件事都分外可笑：“某些人想要向嬴渠梁示好，不急着救嬴晏，倒打起我的主意了？這真容易給我一種錯覺，讓我感覺自己竟比秦國公子值錢。”

趙侯一笑：“你是我的嫡長女，為父若肯會盟稱王，你就是一國的嫡長公主，何況你還有公子們不及的才能。莊兒，你有連城之價，莫不自知啊！”

莊嬴收起帛書，笑笑沒有說話。

趙侯再次重申道：“記着，近日不要到宮外去了。”

——不去宮外？

塗山顯還在官驿啊，她說過會再看他的，邯鄲的好處他還一無所知，這怎麽能行？

可是莊嬴知道趙侯是為她好，她不敢直接反駁，所以她不置可否，只是默然不說話。

隔了兩日，說好婚期再作商議的齊國，卻将厚重的聘禮送到了趙國。

使者傳話說：“公子澄希望趙姬能盡早入齊國，大王已經應允了，故遣我等前來，聽從趙侯您的安排。”

這樁婚事是早晚的事，如今田澄心系莊嬴的安危，想要盡快迎娶她，齊王既然允諾，趙侯縱然有留女之心，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趙宮逐漸忙碌起來：擇假期、制新器、灑掃各處、收集原料釀造好酒……籌備一切莊嬴出嫁将需要用到的東西。

莊嬴已經派人給塗山顯送過錢物，并給他帶話說，最近因為太忙不能去見他，願他自己能在邯鄲玩得開心。

宮中衆人來來去去忙個不停，莊嬴一個人待着，日愈無聊。

想去騎馬散心，士兵把守住去馬廄的路，道君侯有令，不許公子莊離開內宮。

莊嬴覺得她像是被困住的一只雀鳥，哪裏都去不了。

氣悶往回走時，遠遠看見父親和雍兒肅色從南面的宮裏出來。

“那邊的宮室，是關着嬴晏……”

嬴晏肯定又說了難聽話。

莊嬴想想秦國人就來氣，不由得走向南面，嬴晏這頑石一樣的家夥，打是打不得了，但嘲諷一通讓他別那般神氣了還是行的。

“原來，在秦公心裏，你都不如兩座城重要？”

看到莊嬴來了，扶額犯瞌睡的嬴晏擡起眼皮子，甚不在意地打起了呵欠：“早跟你說過了，你會後悔抓了我。”

莊嬴搖頭，笑着落座：“你的出身雖然差了一點兒，人不差呀，說起來還挺厲害的，算是秦國小猛虎吧，但秦公卻如此不在意你，我真的好懷疑，你到底是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你不用拿話來激我。”

嬴晏臉上不冷不熱，一派平靜。

莊嬴說：“藺地和離石原本就是我趙國的，現在我們不過是想拿回來，你們秦國不虧什麽。”

“別做夢了。”隔了一會兒，嬴晏嘆氣，“不怕告訴你實話，我父親老了，也病了很久，他快死了，即位的會是我兄長嬴驷，嬴驷不會管我的。”

嬴晏仿佛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命運，他不信秦國會歸還趙國的城池來救他。

秦公的确病了很久，太子嬴驷是個性情冷淡的人，如果秦國大政交到他手裏，他極有可能放棄嬴晏，一是因為可以借趙國的手除去一個潛藏的麻煩對手，二則是他與這個庶出幼弟之間沒有太深的感情。

有些事，當真是走一步看一步，全然憑天命的。

莊嬴沒有表現出任何失望的樣子，反而安慰他說：“那也沒有關系，只是要委屈你留在我們趙國為質子了。”

嬴晏輕慢笑笑：“你父親也是這麽說的，我只是怕，會浪費了趙國的糧食啊。”

“養一個秦國庶公子，我們還是養得起的。”

看他可憐，莊嬴也不想傷口上撒鹽了，她起身準備走了。

“等一下！”

嬴晏突然叫住她。

莊嬴回頭：“何事？”

嬴晏說：“前天又下雪了，夜裏很冷，能不能給我加床被子？”

莊嬴挑眼看他，他自小習武，少年時就跟随秦将打仗，身強體健的樣子，也不像是個會怕冷的人，別是耍什麽花招。

見她一時不應，嬴晏連忙又補了一句：“你們趙國，比我們秦國冷多了。”

莊嬴在考慮，他說的話有幾分真，畢竟冬天的時候她也沒有去過秦國。

嬴晏看看她：“怎麽，不肯啊？那要不，你來給我暖床？”

莊嬴臉色一沉，皺眉：“你想死吧？”

“別緊張，”嬴晏手撐在幾案上，無奈說道，“我們同是大費的後代，我不能對你怎麽樣。這裏真的，是冷，好冷。”

因天冷而要求加一床棉被，尋常至極，不像是能搞出什麽花樣。

于是莊嬴同意了：“天黑之前，會有人給你送過來。”

嬴晏滿意地點頭：“那便多謝了。”

在莊嬴要舉步時，他再慢悠悠問了一句：“對了，聽說你很快就要嫁去齊國了？”

——此人好多話。

莊嬴不耐煩了：“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我有一個姐姐，嫁給了魏王，不知道為什麽，你總讓我想起她。”

莊嬴不願理他，轉身要走。

嬴晏笑了一聲，在她身後問道：“莊嬴，你喜歡田澄嗎？”

莊嬴止步，反問他說：“難道你沒有見過他？”

“見過。”

“你覺得他如何？”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估摸着隔了有三兩年，有點記不清，嬴晏認真回想了片刻，說：“我只是依稀記得，他俊雅而雍容，有一雙好看的眼睛，脾氣似乎很好。”

莊嬴輕微笑了起來：“這樣的人，我焉能不喜歡？”

嬴晏聽罷，跟着也笑了：“喜歡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是猴年的最後一更。

這一年，謝謝親們不棄，更謝謝你們的鼓勵和愛，手動比心！！

我這個人，其實定力挺差的，平常工作又容易心煩，所以寫文好慢噢，真是對不住。然而人生時間足夠長，我們緣分又多的話，我還是希望能把所有腦洞都填完給大家看（我當說書人的能力，應該不是很爛吧？承蒙不嫌棄哈哈哈~）

明早就要趕車回家了，會忙幾天，我們新年再見喲！

提前祝美萌萌的親們一聲，大吉大利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