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卷(15)

在回家路上，周予行被難得的秋風吹了個哆嗦，校服短袖沒有阻擋住的冷意是深入腦髓的清醒。

他頓然醒悟，其實早就發現自己最近雜念太多了。

從校服褲袋裏掏出MP3看了一眼電量，又插上耳機，周予行的大拇指按在已經褪色的向下鍵上像是巨人偷了哪個小人國的東西。

第153條，找到了。

MP3是舊的，裏面有152首歌，是前一個主人也就是周予行表哥在裏面下了，說是備考時放松聽的，等自己畢了業便送給周予行。

他不愛聽歌，但是不能否認聽覺上的東西能讓他靜心，所以自己只錄進去1首不算歌的歌。

第153條是周予行自己下進去的錄音，錄制于四年前的一個下午，是從白皓的數碼相機中導出來的一段視頻音。

當時江蔚拿過這個新東西錄的第一段視頻就是錄周予行背九九乘法表。

相機是最留下回憶的東西。

“對，蔚蔚你按對了，就是那個按鈕……”白皓的聲音在遠處想起，越來越遠。

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稚嫩的女音，響亮又清脆。

“周予行，你先來一段。”

被拍者有些緊張，手指不知所措地和衣擺揪在一起。

“拍，拍什麽？我不知道我要幹什麽。”

“你站在這裏就好，嗯，對，就在這裏，然後看這裏。”

“蔚蔚，我不拍，好傻。”

“不要害羞啦，要不你背個東西吧，九九乘法表。”

九九乘法表？好，這個他熟。

“開始！”這是在MP3裏第153條錄音的開始。

小男孩開始一本正經地開始背。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MP3裏的聲音停止在“九九八十一。”

周予行握住MP3的手指動了一動，錄音又循環了一次。

在無數個夜晚，“九九乘法表”也是這麽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筆下的數字也一遍又一遍地算。

——

奧數集訓如期暫停，這一周的集雅都是些燥熱的心。

放學的鈴聲響起，教室裏根本坐不住人，幾乎所有人魚貫而出，湧出教室，奔向操場。

去訓練的、去看別人訓練的……反正啊，都是跳動的青春。

溫歲歲每天都會來等江蔚一起去對詞，江蔚很喜歡溫歲歲選的地方，是在操場東的司令臺上。

由于地方高，看得也遠，是可以鳥瞰全場的地方。也許是視野開闊，心情也會愉悅起來。

溫歲歲選這裏還有一個原因是方便江蔚對完詞去練習1500米。

去參加這個鬼見愁項目，溫歲歲确實佩服她的毅力和勇氣。

“蔚蔚，我都給你打聽過了。”這一天溫歲歲突然神秘地說：“今年我們級有9個人報名1500，咱只要不是跑最後就能拿獎，我來給你分析分析對手……”

在路上，江蔚安靜地聽溫歲歲說，并沒有打斷，這也是兩人相處的常态，一個在聽，一個在說。

至于那場比賽，其實江蔚并不在意拿不拿獎，能跑出個獎來自然是更好的。

溫歲歲不同，她是個事事好強的人，要麽不做，要做就要做最好的。

而江蔚，她似乎除了奧數就沒有什麽格外在乎輸贏的事情了。賽後，溫歲歲比拿了第七名的江蔚本人還耿耿于懷，江蔚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她聽，安慰她。

溫歲歲一副怒其不争的樣子怨怼她：“呆子，真是一根筋的呆子。”

當然，這已是後話，而此時的溫歲歲不是賽後心理疏導員而是賽前訓練監督員。

江蔚說出自己的安排：“歲歲，今天對詞加點速，我要開始練1500了。”

這是溫歲歲喜聞樂見的，她恨不得江蔚一報完名就練跑步，然後比賽時發揮超常那個冠軍。

“好啊好啊，我們今天就對40分鐘詞，然後你就去跑步，我跟在後面監督你。”溫歲歲笑得像熟得裂開的棗。

一聽這話，江蔚臉都擰到一起了。

這是大事不妙的前兆。

由于校運會，不光奧數集訓班停訓，高三也把自習改為大課間，讓高三運動員有時間來訓練，當然，這不是一個所有高三學生想要的。

比如，眼前這一群排排坐的高三學生。

走上司令臺的兩人逐漸放慢腳步，正為不速之客感到疑惑。

江蔚和溫歲歲對視一眼，默契地認為自己的專業程度不會讓對詞受到其他人的影響。

她們站到了以往的位置，一切如舊開始。

溫歲歲清了一嗓子，開始念詞：“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下午好!秋風送爽……”

“我代表學校對此次運動會的如期舉行表示熱烈的祝賀……”江蔚接着念自己的開幕詞。

“生命在于運動，我們要在學習之餘發展體育運動。”江蔚的詞說到一半就被旁邊女生一聲冷笑打斷。

溫歲歲不悅地在那一排埋頭苦幹的學生中尋找發出冷笑的人。

這點小事對于江蔚完全是不痛不癢，她依舊聲情并茂地念着詞，神情淡定自若。她如此不代表溫歲歲也是如此，她心裏擔心，用手拍了拍溫歲歲的腰，告訴她不必理會。

但是突如其來的小惡意在忍耐之下只會愈演愈烈。

坐在最外面的男生附和着那聲冷笑說：“學習之餘？本來能在自習補完的作業偏要把我們趕下來運動，這就算了，好不容易找個安靜的地方補作業，結果叽叽喳喳的。”

“就是啊，怎麽有些人這麽沒眼力見兒。”發出冷笑的女生很快道明了冷笑的目的。

有一位女生想要附和，但是被溫歲歲打斷了。

“就什麽就，就是你們不敢抱怨領導，就是你們不能安排好時間，有意見跟領導說去，拿我們撒氣是幾個意思。”

那一排學生仗着年級高料定溫歲歲和江蔚一定會願打願挨，但是他們遇上了溫歲歲這個小炮仗。

就好像不是所有高三學生都只能埋頭死學，不是所有高一學生都要願打願挨。

被訓懵了的幾個學生很快回過神來，他們和溫歲歲的戰況呈現愈演愈烈的趨勢，嘴皮上誰也不饒誰。

江蔚見他們趾高氣揚的樣子，實在生氣，一向風輕雲淡的她也不想讓步，死死把溫歲歲護在身後。

她不愛争辯，但是輸人不輸陣，絕不逃走。

争吵的聲音很快引來其他人，江蔚見來人的樣子像是領導者，神色稍顯緊張，擔心會多來一個對手。

“都幹什麽呢？”只見來人朝那群高三學生大吼一聲。

溫歲歲眼尖，一眼看出來來人也是高三的。但是來人兇巴巴的樣子讓她害怕起來，拽緊江蔚的手。

面對來人江蔚從容不迫，她敏銳地感受到溫歲歲的擔憂，回握她的手，小聲告訴她：“別怕。”

那群學生中很快有人認出走過來的人是鄰班的班長。

“怕什麽，他又管不着我們班。”

“你們不嫌丢人啊，嫌時間太多握可以向你們班主任申請給你們留點作業。”

江蔚見這人在這群學生中有些威信，逐漸放下心來。

“丢自己班的臉沒關系，別把全高三的臉都給丢了。”高三班長繼續說。

江蔚見機，便添了一把火

溫歲歲聽到江蔚說“教導主任！我們快過去找他過來。”

但是她完全沒見到教導主任的影子，一向機靈的她馬上順着江蔚的話說：“別人不肯走，那我們去請主任過來咯。”

高三班長聞言轉頭就走，留下一句話：“高三了，都不想被通報吧。”

其他人也跟着高三班長陸陸續續地走了。

溫歲歲松了一口氣，拽緊江蔚的手也松開了。

“吓死我了，我剛剛稿子都差點掉了。”

“有驚無險，我差點以為我要被揍了。”

溫歲歲突然想起了什麽，她說“蔚蔚不錯嘛，看不出來你這麽硬氣。”

“我之前看起來很龜縮嗎？”

溫歲歲憨憨一笑，小聲說：“看着像。”

之前确實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之前，之前是她站在三個比她矮半個頭的小豆丁後面或者她去作案現場抓欺負別人的三個臭小孩。

護在別人前面的情況，這還真的是第一次。

不惹事不招事已經成為她學生生涯必須遵守的規則，因為讓叔叔嬸嬸去見家長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

可是今天看見溫歲歲站上去的那一刻，江蔚心裏都某一處開關突然被人打開，她走上前兩步，把溫歲歲護在身後。

看來沒有誰是可以逃脫叛逆基因的編碼。

被人這樣掃興，對詞是不能再對下去了，江蔚拉着溫歲歲跑下司令臺。

“陪我一起跑步吧。”

難得的一次勇敢讓江蔚心情大好，今天跑起步來也格外輕松。

溫歲歲體力不支，很快就被江蔚落在後面，她掐着腰沿着跑道內側小跑，鼻子和嘴巴都在劇烈呼吸，但還是覺得氧氣不夠，腳步慢慢從小跑變成了走路。

在散步的溫歲歲東瞅瞅西看看，被一陣喝彩聲吸引了過去。

傳來喝彩聲的地方是跳高跳遠區。

溫歲歲站在人群外圍，企圖擠進去，但是試了很多次都失敗了。

于是她問起旁邊的人：“同學，剛才發生了？”

“就有人跳高呗，也不知道他們瞎喊喊什麽，又不是在比賽。”被問的是一個黝黑黝黑的男生。

“那你還來着幹嘛？”溫歲歲顯然對答案是不滿意的。

在跳高的地方說因為跳高喝彩，這不是廢話嗎？

“唉，別說了，本來是在排隊用跳高杆的，現在都被擠出來的。”男生垂頭喪氣地抱怨。

溫歲歲順着男生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男生所在的位置确實是一條歪七扭八的變形長隊。

“那你讓讓，我湊進去看看。”溫歲歲說。

那男生神色變了變，給溫歲歲借過了。

其實越往裏面越容易擠進去，因為外圍多為男生，溫歲歲不好擠過去，可是越接近內圈女生越多，這下可就好擠進去了。

千辛萬苦擠到最前頭的溫歲歲吸了好幾口新鮮空氣，終于不是人堆裏的渾濁空氣了。

剛才聽到的齊整而洪亮的喝彩聲再次響起，溫歲歲定睛一看。

哦，還以為是誰呢？

這喝彩原來是因為周予行。

在喝彩的男生們是因為周予行矯健帥氣的背越式，他們想偷師；而女孩子們呢，多是由于非常欣賞這出跳高表演。

一切謎底揭開，溫歲歲也興趣乏乏，她本來就不愛看運動比賽的。于是她又千辛萬苦擠出重重人牆去找江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