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羨青把亓官奉帶上直接去了殊桐的住處。
二人心中急切,可動作卻十分謹慎。他倆就像是兩團行走在光天白日下的孤鬼,悄無聲息地蜷在陰影裏行走,生怕弄出點動靜來生了變數。
然而這樣的悄無聲息慎重以待,依舊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倆的潛入,并沒有人發覺。然而殊桐的房間裏,也沒有半個人影等待他們捕獲。
萬羨青隐在龍紋玄蘿紗中,頗有些失意地看着眼前的阒靜。
亓官奉深知其意,卻也只是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下了自己的存在。
萬羨青:“走,去找花自重。”
亓官奉留意到茶桌上留了一封信箋,一并取過跟了出去。
萬羨青說着就撤回了遮掩身形的玄蘿紗,大方地從房間正門走了出去。随着萬羨青第一個步伐的踏出,仿佛某種傳動辄波紋的漣漪一般,自她周身起,自外輻射而去,院子裏、房間裏的燭火燈籠一一亮了起來。
光。光的意義不只是照明,在開誠布公地宣講某些事情之前,必要的場地條件需要事先設置。
這是一種對人對己的尊重。就像禮佛時需靜心,演琴前需淨手一般,這些都是禮儀的一部分。
眼下燈火通明,但萬羨青沒把術法使進花自重的房間裏。而是及到他房門前的時候,先輕輕敲了敲門扉。
如花自重這般境界的修士,本已無需眠休,然而就跟他好飲凡酒一般,他也同樣嗜睡。
萬羨青敲過門之後,卻遲遲等不到回應。她只得用上了一些不合禮儀的手段。
她擡手招出一支素白綴紅流蘇的短笛,湊到唇邊輕輕一吹。清靈悠遠之聲有如月下潺流,直直地傳到了花自重耳邊。
此曲名“忘眠”。乃萬羨青早年偶遇奇景,賞玩了徹夜後的心醉之作。
曲如其名,聞者忘眠。
萬羨青只短短地吹了半句,室內便傳出了響動。似是有人趿着鞋正往門處走來。
花自重見到室外燈火與眼前二人,尚不知變動已然發生。
見此情景,萬羨青想到了某些細節,雖不甚要緊,但她還是轉換了下敘話的流程。
她道:“你先洗漱更衣,然後我們去找纖陰籽。”
花自重當即眼前一亮,道:“那還等什麽?趕緊走啊!”說着就要伸手去抓萬羨青,卻被亓官奉攔了下來。
萬羨青:“你就想這幅樣子去?”
花自重:“大丈夫做事不拘小節,我們走我們走。”
萬羨青當即向後退了一步,躲開他的“魔爪”,揶揄道:“穿你的衣服去。我只是小女子,可丢不起這人。”
花自重無法,只得匆忙接過冷水洗了洗,然後随意抓了件半舊不新壓着幾處褶子的外袍穿上。這便算是花自重式的齊活了。
萬羨青見他這般,不禁有些擔憂起來。
“你先坐着,我跟你說件事情。纖陰籽不會不見的,你只管聽我說完。”
花自重不解地看着面色凝重的萬羨青,到底還是安靜地坐了下來。
靜默了好一會兒,萬羨青估摸着花自重怎麽也該從先前的激動中平複下來了的時候,她才開始小心翼翼地說起了殊桐的事情。
“有些事情,你可能沒有經歷過,但是人各有命皆是定數,你切莫想得開些。”
花自重笑笑:“還用得着你個小丫頭片子給我說這些麽?有事說事。”
萬羨青踯躅猶豫地為難着,她生怕花自重得知“殊桐不辭而別”這個事情後,會做出一些癫狂的事情來。但于情于理于時機,她都是不得不說了。
亓官奉覺出她的難處,對花自重直言道:“我們懷疑殊桐是外族人,剛想把他拘起來,就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萬羨青攥緊了手心,然而花自重卻并沒有做出什麽激進的舉動。
他只是緩了一會兒,冷聲問道:“你們如何知道?”
這話裏頗有些可以分說的歧義,但萬羨青只裝作未聽出弦外之音的樣子去回答,她道:“靈力無法探查到外族人的所在,但殊桐只是靈胚受損,而非靈胚損毀,怎麽在他身上就半點靈力也探查不着?”
花自重皺起了眉頭:“我感受到過殊桐的靈力。”
萬羨青再問:“然而只是斷斷續續?你以為是因為他的靈胚受損嚴重,故而出現了靈力隐約的狀況?”
花自重靜默不語,似是被猜中了心跡。
“你可曾親自探查過殊桐的靈胚狀況?”
花自重不做應答,只是過了一會兒才艱難地搖了搖頭,啞聲道:“他不願我知道。”
寥寥數字,原是溫情,現下經受點播,卻露出了內裏的冰冷詭詐。
萬羨青:“王賓怎麽說的?就你剛找過的那個修士。他是怎麽說明靈胚的情況的?”
花自重:“無力回天。”
萬羨青心道果然。若這些給殊桐看過診的修士,給出的說法皆如王賓這般,是不述表症的話語,那花自重能知道殊桐的具體情況,也真是見了鬼了。
怎麽就會這麽好騙。萬羨青突然有些憤憤。
場上的氛圍一再降溫,眼見着花自重就要陷入某種自我厭棄的困境中,萬羨青曲指扣了扣桌面,似是開解,語氣又像呵斥地說到:“振作一些!殊桐房間裏還留了一封信,你自己去看看吧。”
說着從亓官奉手中取過信封遞給花自重。
花自重抹了把臉取出信箋端看了起來。
“自重:汝啓此箋時,吾應已離去。此行漫無目的,只是已到了這個檔口,故而不得不別。于往事,吾多有欺瞞,不敢求取汝的原諒。只是我從未想過害你。此別之後再難相會,可憐我,莫尋我。桐上。”
花自重看完又将信紙遞給了萬羨青。萬羨青接過掃了兩眼,問到:“你待如何?”
花自重不答。
萬羨青拍桌:“當然是去找他啊!你這一身修為攢出來是為了什麽?為了眼下傷懷的嗎!你平日裏不是很能折騰嗎,怎麽需要你站出來的時候,反而蔫了吧唧的!”
花自重:“去找他?可是他說不要去找他。”
“單憑這一紙莫名其妙的辭別,你就真的不作為了?萬一殊桐是被人擄走了呢?萬一他得了重病自尋墳墓去了呢?萬一萬一,那麽多萬一,你怎麽就不想一想他可能是在騙你?”
花自重:“他在……騙我?”
“我只是假定他是外族,我信口一謅你就信了?再者,即便是外族又如何,修士修道本就是逆天而為,你連天都敢反,你還怕個旁的?”
萬羨青一通搶白,直接把壓在花自重心頭欲吐還休的心思給道破出來。
此言完畢,萬羨青又取出先前所得的黑鏈放在花自重跟前,起身道:“這是先前跟犬魔一夥兩人交戰時得來的戰利,你拿着,說不得還能派上什麽用場。你自己想想罷,是要等到老年傷嘆,還是現下奮起直追。”
萬羨青說完就帶着亓官奉回了自己房間,不再管花自重如何思量。
二人在自己房間裏對坐飲茶,守着一籠暖燈默然相對。
忽而夜風微動,摩挲着院中花數搖出了一聲輕響。
亓官奉放下茶杯,道:“他走了。”
萬羨青帶着點“嫌棄”地應道:“剛還一副要死不活的凄慘相,現下又興沖沖地追着人去了。連一盞茶的時候都熬不到,連聲招呼也不打,這對主仆還真是一個樣。”
她話裏雖是處處揶揄,卻帶着股毫不掩飾地喜意。若花自重不去追,她才是要真真嫌棄他了。
亓官奉不知道萬羨青為什麽對這些事情別有熱誠,但若能叫之暫忘煩憂稍覺快慰,他也是樂見的。亓官奉笑着接到:“你說花自重此去,可會有什麽收獲?”
萬羨青枕着手臂伏在案上,輕道:“我又不擅扶乩籌算,哪裏會知道這個。”
她一邊說着,一邊把玩着茶盞。漫不經心,卻似乎別有成算。
亓官奉見之有意藏一藏心中所想,也就随她去了。
有言道,個人有個人的緣法。時至此境,花自重與殊桐之間的糾葛,已沒有萬羨青能插手的地方。萬羨青也深知這一點,所以也只是把能說的能做的,都盡到了本分的極限便停住了。
然而,命裏皆是定數又皆是無常。即使是仙人,也料算不到下一刻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