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自花自重離開學府,已過了五日。

這些天裏,青奉二人的日子過的極平淡。比之往常,竟連不自量的挑和攻讦都沒有了。

然而這風平浪靜似乎又是假想。萬羨青不擅扶乩籌算是真,然而蔔卦算一算吉兇還是能的,只是無法解開卦象分說其意罷了。

萬羨青取梨木現制五十根簽子。拿出一簽放到一旁,只用剩下的四十九道梨木簽子去算。大衍之數五十,而起草筮之法占蔔,用到的便是四九之數。

一卦分六爻,一爻須算三次。全番推演下來,便統共要算上一十八次。

萬羨青有意破開迷障,便将神識也投入了這六爻之中。

這一卦算盡,頓時耗去了一多半的心力。然而她也顧不得自己的面色如何,因為卦上所得明顯是大兇。

而她是為花自重的命數起的此卦。

萬羨青讷讷地将梨木簽子抓回手裏,不死心地想再算上一卦,複又覺得無趣,便引火将其燒了。

細碎的斷裂聲自梨木簽上迸開,幽淡難聞的味道沖地萬羨青直皺眉。

亓官奉自外進來,瞧得此景,問到:“何事煩憂?”

萬羨青心緒躁動,并不答話。

這就叫人無可奈何了。單憑一堆木簽子,亓官奉真是看不出任何東西,萬羨青又不願說,這便叫他束手無策了。

但他不會追問,只是與之一道,靜靜地看着木簽燒成灰燼。

萬羨青一揮手,擺出一團靈氣将簽上火焰掃滅,又取過一塊檀點上扔到香爐子裏熏。

她嘆了口氣,道出了所得:“我剛起了大卦,卦象顯示,花自重此去大兇。”

亓官奉:“這不應該。”

這的确不應該。隕靈界的修士只修靈胚一道,九轉鍛胚等同凡俗境界的巅峰——渡劫修為。在玄臻界,渡劫修士不說主宰此間,可若要橫行無忌,卻也是無人能奈何得了他的,只要仙界放任……

花自重雖然堪堪九轉,但那也是實打實的等位渡劫。

試問誰能傷到一個渡劫修士?萬羨青猜測,這個“誰”可能不是單單一個人。

二人一站一坐兀自地靜默着。唯有檀香幽幽地袅娜着,不消一會兒,此間便浸到了某種厚重的古樸中。

忽而一陣細微的破空聲傳來,似是有人前來。

青奉二人并不應對,他倆都聽出了這破空聲,是某種刻意的示意。就像是進到別人領地前,先行送上的拜帖和門扉的輕扣。

這是修士間的打招呼,即使來到異界,他倆也知道這些潛規則。

二人依舊一站一坐兀自地靜默着,只是将目光分給了門處一些。

就像是某種必然生變的定數,靜到極點、沉到極點,總會翻兩個莫名的浪花出來,叫人受受驚的。

來人是殊桐。以及被他摟在懷裏的,人事不知滿身血漬髒污的花自重。

目光相接,并無什麽肅殺。殊桐眼中,是霜雪,是嚴冬,唯獨沒有風。他一言不發地擡起手臂将花自重扔給亓官奉,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亓官奉接過花自重,萬羨青直接抽出枯芳追去。

可不待她施為,一道刃鞭就擋在了她眼前。

萬羨青直接這奇形武器上有邪異,故而并沒有輕動。正如樓欺風畏懼祁荷一般,仙人修為的萬羨青,也對眼前這奇形武器生出了莫名的畏懼。

然而到底是心緒壓了理智一頭,萬羨青擡起雲霧奇障罩住此間,抛出一枚竹風設下三木谒龍陣團。

木氣如流,如雲如濤,漫散此間。

聞之一息,便叫人心神舒暢,然而這叫人快慰的綠霧中,卻掩映着層層殺機。

殊桐被雲霧奇障困在此間,面上神色無變,萬羨青只見他轉過頭來平靜地說了一句:

“你要殺我,我不還手。但你要困我,我會自戕。”

萬羨青心頭震悚。她見過無畏赴死,也見過拼死一搏,她見過形形色色的生死掙紮,然而如殊桐這般了無生念的,卻實在不多。

一個人得因為怎樣的遭遇而失去活的心念?

這是一種狀态,有着必然存在而外人不知的前因。

萬羨青很想找出殊桐的破綻,然而在她直直的凝視下,殊桐依舊是那副沉寂孤寒的模樣。他就像是埋在嚴冬裏的旅人,霜雪是棺,而天地是椁,他尚且活着,但也只是冒着半縷垂死的人氣兒。

她知道殊桐确實是趨近死了。甚至于,他已認定了死,會是他的解脫和圓滿。

萬羨青,不敢賭。

殊桐勾動食指,刃鞭随之輕動,卻不是攻向萬羨青,而是将其往自己脖上引去。萬羨青忙将雲霧奇障收回,連帶着威風赫赫的三木谒龍陣團也一邊驅散。

萬羨青平舉雙手,道:“我不攔你,你走。”

殊桐手上動作一送,那猙獰的刃鞭随之頹了下去,蜷曲游弋的鞭身也化作星點的黑子憑空消散。

殊桐蹬地而起,身化黑煙散在空中。

萬羨青神色凝重地望着殊桐遠去的方向怔怔出神。亓官奉見狀喚道:“先給花自重治傷。”

萬羨青淺淺應了一聲,轉身回了房內。

花自重的狀況十分不好,滿身血漬髒污陷入昏迷便不提了,自他身上還時不時地逸散出一道莫名的氣息。像是寒流,又像是毒瘴。

這與萬羨青所料想的不同。她是被犬魔傷到過的,那種灌入傷口的殺機若不快速消解,嚴重起來對靈根靈胚也會造成傷損。除非是亓官奉這類的修士,以殺意殺機作為給養,會或不懼。然而殺意蒙心對修行造成的影響,也不下于靈根受損的危害了。

但花自重傷口上,什麽都有,唯獨沒有殺機。而其中,最叫萬羨青在意的,便是那紮在傷口上的真水之元。

兩儀者,陰陽;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一一相對則谙天幹之數。諸如陽之甲木,陰之乙木,陽之丙火,陰之丁火等等。而五行之屬冠以“真”之一字,便跟大道有了關系。

此“真”之本要,意為本、源、質,即“道生一,一生二”中的“一”。

真水之元,說白了就是修行水之大道的修士,渡劫成仙後的靈元。

然而,五行之道繁多,可能以此入道且成大果的修士,在萬羨青的印象中,只有兩人。一個是天都黎肅,修的是落木蕭索枯寂之道;另一個就是魔府漆雲,修的是無邊浩澤濯心之道。一木一水,分庭抗禮,割據一方。

但此回見到不可能之可能,萬羨青已不再設想其中。她只是布下陣法拿出丹藥給花自重療治了起來。其他的,便放到他醒了再做思量。

真水之元強悍無比,卻并不霸道。好歹不是真金之元或者真火之元不是?萬羨青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水者,歸寒趨陰,以木氣化之成效平平,然而眼下已無更好的法子,萬羨青也只能以此法磨着了。

木元一點點驅着真水之元,并着修複經脈潤雲平氣的作用,花自重的狀态也愈漸好轉。可真水之元到底是真水之元,雖然只是薄薄地紮在花自重的七處傷口裏,萬羨青還是花了三天時間,才徹底将其驅散了出去。

三日不眠不休,尚且能将真水之元驅除,而掃尾的療治才剛剛開始。

前前後後統共用了八天,花自重從彈了彈眼皮。萬羨青身心疲憊,給他灌了三粒回元凝氣丹,便自行打坐了修整了起來。

總不能還沒把人治好,先把自己累趴下了。

又過了兩日,花自重才徹底地“活”了過來,然而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出敲雲凝出白鳳意欲離開。

萬羨青去攔阻,他只是來回嚷嚷着一句“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神色癫狂激憤,顯然是先前對戰時心神也收了傷損。

這叫萬羨青愈發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能将花自重傷到這種地步。先是真水之元,再是攻人靈識,有此能為卻依舊是下界修士,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但眼下明顯不是探尋此事的時機,萬羨青擡手招出一團蒼翠欲滴的濃郁木氣推入花自重鼻息。

木氣過郁将使人短暫暈厥。花自重受傷後尚且有些氣血虧損,術法靈氣禦使之間也多有遲滞,故而這一團木氣的吸入,當即叫他“醉”了過去。

萬羨青看着暈厥的花自重,心裏有了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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