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嬴沉沉睡了一夜,她醒來後,面對塗山顯,感到非常尴尬。
塗山顯問她:“你還哪裏難受麽?”
他所言非虛,仙族的血,對凡人果有奇效,前一天夜裏她發着高熱病得昏昏沉沉,一度感覺自己快死了,但今早醒來,一丁點兒的不适都沒有,她神清氣爽,不冷也不餓,甚至好像還有使不完的力氣。
她沒答話,塗山顯以為她沒有聽見,所以又問了一遍。
莊嬴點頭,随後想到他可能看不分明,就應了聲:“嗯。”
她低頭理着披風,發絲垂落而不在意,不預料塗山顯伸過手來,指尖輕撩,将垂落下來擋住她臉的青絲绾起,別在她的耳後,莊嬴僵了剎那,下一瞬便是打開他的手,她又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大,不免羞赧。
莊嬴慌張起身:“天已亮了,推開大石出去吧。”
她臉上紅得鮮明,塗山顯看看她,沒說什麽,只是抿嘴笑笑,遂亦起身。
沒怎麽費事,就合力将大石推開了,風猛地往冰窟裏灌進來,強勁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塗山顯拉着莊嬴走了出去,走到外面,眼前的景象超出他們的想象:冰窟連接着山體的另一側,走出來是個斷崖,周圍沒有通路,但對面山峰有一條年深日久的雪道,雖然不知通向哪裏,放眼而觀,也許是唯一的道路,只是,斷崖和對面山峰沒有連接的道路,惟有兩座突出的石岩相對,隔着有三丈遠,落差半人高,斷崖這邊高于對面山峰。
莊嬴仔仔細細看過了,知道那落差半人高的兩座石岩是唯一可行的路,她膽子一向大,可斷崖下倒生冰川,而且深不見底,不慎摔下去了,必死無疑,令她不得不忌憚,再三思量着自己能不能躍過去。
塗山顯說:“毫無選擇的餘地了。”
莊嬴還在思量間,他已如兔起鹘落,輕巧飛躍過石岩,落到對面山峰上去了。
塗山顯身姿落定,起身回頭,招呼道:“小莊,過來。”
莊嬴瞪大了眼,她讨厭他炫耀什麽似的,提前商量都沒有就自行先過去了,他是仙族,能耐自然比凡人大,三丈遠的斷崖,說跳過去就跳過去了,落地的地方離峰崖遙遠,一看就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跳過去了。
加之,兩山之間的風,力道強勁,刮的方向根本不能助力這豁命般的一跳。
莊嬴站在斷崖這邊,幾乎要被風掀翻在地,她的心情很複雜,知道必跳不可,卻又沒有信心跳過這樣一道深淵。
對面的塗山顯已在催她不要猶豫。
“塗山顯,”她內心掙紮良久,鄭重開口,“如果我摔下去了,你能不能救活我?”
他走近峰崖邊,低頭望去,白茫茫的冰雪深淵,他摸着下巴,咂嘴道:“唉呀,這摔下去能成肉餅吧?全屍都沒有,怎麽救啊?”
神仙都說沒得救,好,死心了。
莊嬴握緊懸翦,後退至冰窟口,合目定神,突起一股猛力,急沖向前,在斷崖邊緣拼盡全力飛身躍高……
還是差了一點。
再拼盡全力亦是徒勞,就那麽,整個人往下墜,連手都觸不到對面的崖壁。
塗山顯一把抓緊她的手腕,将她拎上了峰崖。
莊嬴跪倒在雪地裏,驚魂不定地大口喘着氣,她當真是吓出了半身冷汗,即便知道,塗山顯不會不管她。
喘息得太劇烈,嗆進了冷雪,就連聲地咳嗽。
塗山顯屈膝跪在她旁邊,伸手輕拍她的後背:“怎麽?真的被吓到了?你當我堂堂塗山太子說話不作數的還是怎樣,我那麽喜歡你,怎麽會看着你摔下去呢?”
莊嬴捂着嘴咳,耳根燒起來,她抓了一團手下按着的雪,扔向塗山顯的臉:“滾開!”
塗山顯反應奇快地側過臉,一團冷雪擦着他的鼻尖掠過去。
莊嬴抓緊懸翦,爬起來,飛快往幽長的雪道裏走。
塗山顯着急地追在後面喊:“小莊,你走慢些,這昆侖沒有一條道是好走的,你小心雪底下有陷阱!”
莊嬴走得快,雙眼觀察卻仔細,她看見雪地上有淩亂卻成串的痕跡,分辨出來是爪的形狀,當是體型不小的一種鳥——就在不久前,也許是半日前,有厲害的鳥雀在這裏捕食過獵物,雪地上壓垮的淩亂痕跡,就是它們留下的——長串的印跡,在雪中拖拽了老遠,若是有陷阱,早把那捕食者和獵物先擒住了,可是雪道此刻很安靜。
她不理塗山顯,徑自往前行。
到了山峰回旋的地方,遙望遠處的雪峰位置奇特,莊嬴疑慮停下,取出羊皮地圖,細細端詳和比對。
塗山顯湊過來,看看她手裏的地圖,再看看群峰方位,說:“那是北面,我們要往南,看右邊那座傾斜很多的山,我們要繞到那邊去。”
他輕易就辨明了方向,莊嬴驚異:“你之前是不是來過昆侖?”
“沒有啊。”
“那為什麽你總能輕易看懂我的地圖?”
塗山顯說:“這地圖很容易看的。”
容易?幾百年前的東西了,山勢、道路标畫得密密麻麻,甚至有幾處模糊難辨,她莊嬴一雙眼都要看瞎了,他卻略略帶過一眼,就知道哪裏是哪裏,呵,這未免太欺負人了。
莊嬴冷笑,卷了地圖甩到塗山顯的手裏:“容易是吧?好啊,你帶路。”
塗山顯看也不看,直接塞回她手裏:“你這破地圖,只有山頭勉強是對的,地上的路嘛,不看也罷,不要像上次一樣,又走到無路可走了。”
“你!”
“你什麽你,我說錯了?”
“……”
塗山顯似乎很樂意看見莊嬴詞窮的樣子,大約是每到這樣的時刻,他就可以變着法子展示出自己作為仙族,與衆不同的能耐,好吸引她更多的注意:“小莊,你信不信,不要地圖,我也能送你到達你想去的地方?”
莊嬴看他一眼:“好,你請。”
既是塗山顯帶路,一切就由他安排,他倒不急着去目的地,而是花功夫捕了雪雕,避風生火,烤烤熟吃了,吃剩的包起帶走。
一日後,他們終于到了傾斜很多的山的山下。
濃厚的霧氣詭異地散開了,頭頂依稀有猛獸的磨牙聲,莊嬴警覺擡頭,差點沒吓個半死:“那是什麽?!”
半空的山壁上,一頭巨大的老虎蹲在那裏……不,說是老虎不對,那張臉分明神似人,而且它還有數條粗壯的尾巴!一頭奇怪的、龐大的猛獸!它正眯着眼,居高臨下俯視着他們,那是極危險的一種神色,它蠢蠢欲動,有攻擊來者的意圖。
塗山顯将吓呆了的莊嬴拉到身後,擡起臉,笑與那龐大的怪獸表明來意道:“陸吾兄,你不要緊張,我不上去。”
人臉虎身的大怪獸,一雙圓溜的大眼緊緊盯着他看,過了好片刻,它才猶豫着晃晃腦袋,轉臉望向別處。
塗山顯拉住莊嬴趕緊走。
莊嬴從未見過那麽奇怪的猛獸,而且還那麽巨大,身形足足是一座山似的,直到塗山顯拉着她離開,她都還是恍惚和不信:“它……它是什麽?”
“他是開明獸,名字叫陸吾,天帝派其鎮守于此,确保上面城邑太平無事。”
“你們認識?”
塗山顯回答道:“很多年前,我們在東海有過一面之緣。”
莊嬴仍舊感到恐懼,她偷偷回頭,看着那越離越遠的山,霧氣重又凝聚起來,隐隐綽綽将龐然駭人的開明獸掩住了,他們沿着山道往百仞淵下走,轉過了另一座雪壁,就再也看不見蹲守于山上了望的奇獸了。
百仞淵下與昆侖山別的深淵不同,此處被衆多高山遮擋,故而光照不到,淵下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清,百仞淵上有一處山口,走進去像是到了不同的天地,肆虐的風雪不見了,天上靜靜飄着雪,細弱得像春天連綿的雨絲。
山口內的空地一反常态,連風聲都無,寂靜如死地。
小雪覆蓋不了地面的顏色,黑色的石道裸_露在外,長長的石道下是結冰的湖面,但湖下就像山口外的百仞淵,晶瑩的冰層下沉黑如墨,看不到湖底。
莊嬴從一處石階下去,站到了冰湖上,她看着四面高聳的冰川,心中疑惑:“這裏太_安靜了。”
正是因為不同尋常的異樣,才更應加快動作,拿到想要的東西立馬離開,這樣才能避免未知的恐懼化作真實的敵人——塗山顯注意到了冰湖中央的一座圓臺,挂滿冰葉的大樹下有一個石匣,他直覺裏面有他們此行想要得到的東西:“在那邊。記住不要耽擱,一拿到黃帝建木,我們就快離開。”
莊嬴點頭,朝圓臺飛奔過去。
塗山顯跑了幾步,後背猛地發寒,他停了下來,低頭看着冰凍的湖面,如墨的湖底,亮起了兩盞明燈,他驚駭至極……
“有東西在湖底下!”再往前跑來不及了,冰層在震動,湖下的東西就要出來了,他一面倉皇後退,一面高聲嘶喊,“小莊,快離開冰面!”
作者有話要說: /(ㄒoㄒ)/~~
我有時候也會反思,寫玄幻文到底是對是錯,畢竟是有史以來最難寫和最冷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