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嬴拼了最大的力,拼了最快的速度,爬進山隙,裏面是一個陡坡,她為了給塗山顯騰容身之地,猶豫都不曾,就翻上了陡坡。
塗山顯幾乎是一路仰身滑進來的,山岩石和冰層險險地貼臉過,差一點削掉他的鼻子,他一滑進來,崩落的積雪就堵住了他身後的路,那道山隙。
“呸呸呸……”躺在地上的人累得直喘,他吐掉撲進他嘴裏的雪,一面撐着身子爬起來,一面皺眉質疑道,“什麽八方神力守護,三番兩次險些要了本太子的命,破山!爛山!”
“塗山顯,你怎麽樣?”
聽到莊嬴的聲音,他循聲望去,莊嬴跪在陡坡上方,一雙關切目光正定定落在他身上。
塗山顯擺擺手:“安然無恙。”
就是有點愁,進來的山隙被堵上了,不會就此被困死在這裏吧?閉目四下感受,不會不會,這裏面有風細微的流動,不當是絕路。
莊嬴見他沒事,就放心了,開始直起腰打量所處的境況:“這裏,好像是個山洞?”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這裏面的光線也強不到哪裏去,幸好,塗山顯的眼睛很好,他看得見暗處的東西。
塗山顯躍上陡坡,往深裏走了好幾十步,莊嬴跟在他身後,他擡頭四下看,說道:“是一處冰窟,有人為開鑿的痕跡,半借山形,地勢穩固,不容易塌。”
莊嬴詫異他在短時間內能看出這麽多。
他接下來又說道:“我們在這裏歇一晚,天亮再出去找路。”
莊嬴依然詫異,因為他說的是“天亮出去找路”,而不是“天亮找路出去”,她疑心他說錯了:“進來的路已經堵住了,你知道另外的出口在哪裏?”
“知道。”
“哪裏?”
“西南角的大石後,不過,我沒有力氣了。還有,大石一挪開,風會灌進來,這裏就待不住人了。”
最重要的,是只要能出去。
莊嬴懸着的心安下了,她摸索着靠坐在了壁角,壁寒刺骨,她低嘶一聲,連忙縮回手:“這裏太冷了,到處都是冰,能睡嗎?”
塗山顯從腰間取出一塊掌心大小通體瑩白的美玉,美玉散發出盈盈光輝,給黑暗的冰窟帶來了幾許光亮,他走到莊嬴身邊,伸手道:“冷就別靠着冰睡,起來。”
“可是……我倦了,想睡。”
“不是不讓你睡,只是換個地方罷了。”
莊嬴就握住了他的手,由他領着往前走,到了另一方壁下,唯一不同,是壁下有一座半人高的大石。
靠着石睡,是比靠着冰壁好多了,起碼身上的溫熱不會被盡數吸走。
莊嬴坐下,雙目卻沒有離開塗山顯手中瑩然生輝的白玉牌:“那是什麽?為什麽會發光?”
塗山顯在她旁邊坐下,背靠着大石,甩動着手中的光亮之物笑道:“一塊夜光白玉,稀奇吧?這是我出生還是一只小狐貍的時候,就抱在懷裏的,大約是我阿娘懷着我時誤吞了什麽,上面有一些奇怪的花紋,雖然看不懂,但是還挺好看的。”
“你生下來抱在懷裏?看來,仙族果然很不一般。”
“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不一般,這玉除了能發光,就沒有別的妙處了。”塗山顯說着,轉面把白玉牌遞給莊嬴,“給你看看?”
莊嬴接在手裏,溫溫的透着暖,她曾聽說有一種溫涼玉,夏涼冬暖十分不同,不知這是不是。不管是不是,這玉上的暖意都叫她歡喜,她合掌将玉牌攏着。可還是冷。她就想,塗山顯會不會也很冷,他的披風用來引火逼退狼群,他走了這麽遠,或許比她更覺得冷。
“哎,你冷不冷?”她把玉牌遞還給塗山顯,對他道,“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就靠在一起吧?我的披風還算厚實,也還算大,夠你我兩個人……”
“冷。”沒等莊嬴的話說完,塗山顯就主動靠近了些。
莊嬴解下披風,抖開蓋在彼此身上。
塗山顯看見了她腰間的酒囊:“咦,這半壺酒還沒丢?”
莊嬴反手摸一摸,解下來,拿在手裏看看,苦笑道:“如今只剩這半囊酒了,來,喝了吧,烈酒驅寒,不然該怎麽熬過這寒徹的一夜。”
說罷,打開,痛飲一大口,遞予塗山顯。
烈酒有烈酒的好,酒勁上得很快,渾身的血都開始熱起來。
塗山顯只喝了一小口,他說:“趙國的酒,很醇厚。”
人到了累困交加的境地,肚中又果腹無物,酒喝下去,醉意起來得飛快。
莊嬴有點發暈了,玉牌的光輝不足以照亮整個冰窟,她看見大片的黑暗,她想到他們的全部食物都掉進了深淵,雖然塗山顯說可以抓靈物烤來吃,但這昆侖上的靈物豈是好抓的?萬一再碰上冰狼,不被冰狼吃掉就是萬幸了,還指望宰上一頭冰狼來充饑嗎……
越想,她就越怕眼前的黑,也越怕他們會死在這人跡全無的雪山上:“對不起,我好像是,連累你了……”
塗山顯聽了發笑:“這算什麽連累?到此刻為止,我還好好的呢。”
他看她閉眼抵在冰冷的大石上,昏昏欲睡,就小心翼翼伸手,攬她靠進自己的懷裏,她暈乎中呢喃了什麽,很快就沒了聲音,是睡着了。
後半夜凍得更厲害,塗山顯醒了,輕手扯動披風,蓋住莊嬴的耳朵,他動作很輕,但還是驚醒了莊嬴。
塗山顯下意識攬住她肩頭:“別亂動,會冷。”
莊嬴半醒,神思渺渺,她只是擡頭看了他一下,身體沉沉的,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動彈,她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在芷蘭臺,她的弟弟趙雍給她端上來一缽熱氣騰騰的雞湯,油汪汪的,夢裏都好像聞見了那誘人的香氣。
她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也問着塗山顯:“你餓嗎?”
他說:“不餓。”
“怎麽會……”
“我習過辟谷。辟谷其實很難,可一旦熬過來了,就不會再對食物有過多的渴求。”塗山顯停了停,想起了之前的事,于是就笑了,“在邯鄲時,你給我帶過一只烤雞,後來說起我是塗山太子,不好的東西不會被端到我的面前來,我那個時候很想争辯,想告訴你我不是每天都養尊處優,我也有狼狽落魄沒有東西吃的時候,譬如在修習辟谷的過程中,扛不住餓,吃過草葉子、苔藓和樹皮。”
莊嬴驚訝,卻沒有力氣表現出來,繼而她便莞爾:“現在如果有這些吃,也很好了。”
眼下是什麽也吃不上了,想也無用,塗山顯問她:“你冷不冷?”
“不冷。”
“真的?這樣的地方,我待起來還行,不知你們凡人可還扛得住。”
莊嬴迷迷糊糊地點頭:“嗯,你身上……好暖……”
塗山顯得意笑笑,垂首回她道:“當然了,我們狐族一身漂亮毛皮豈是白長的?說起來可恨,你們人啊,尤其是權貴們,最喜錦衣狐裘,錦衣便罷了,這狐裘,是我狐族子子孫孫搭進去多少……唔,小莊?”
他話說到一半,臉色倏變,只因一低頭,異常的熱度漸挨上他的下颚,他趕忙坐直身子,伸手探試莊嬴額頭。
“好燙!”他心驚,連連搖晃神志昏沉的人,“小莊,小莊你醒醒!”
莊嬴艱難睜眼,發白的嘴唇努力地彎起笑來:“沒事……就是累了,想睡片刻……”
眨眼的工夫,她額上就起了汗,塗山顯手忙腳亂地用衣袖給她擦了臉,扶她只覺得扶不住,綿綿軟軟,她一絲力氣都沒有。
莊嬴在這樣要什麽沒什麽的絕境裏,生起一場高熱之症,叫塗山顯突然不知所措,完全沒了主意,除了用披風更緊地裹住她,一聲聲告訴她“不能睡”,他幾乎想不到自己能做什麽。
“啊,有……有了!”他想到了自己是天生的仙胎,別的再多想不了,立就用尖牙咬破自己手指,“你喝我的血!”
莊嬴還沒有完全失去辨識能力,即便沒有力氣,她還是皺眉別過臉去,努力推開了塗山顯:“不要!”
再拖下去不知會變得怎樣糟糕,塗山顯管不了那麽多了,他支起腿,欺身上去,捏住了莊嬴細瘦的臉,強迫她張嘴,自行将幾滴血滴進了她的口中,莊嬴掙紮得厲害,他也不顧,做完這件事之後,他将她攔腰撈進了懷裏。
“小莊,我告訴你,”他順勢将臉貼在了她的耳畔,攬緊了她,輕聲低語道,“仙族的血,對凡人有奇效。尤其是我這種,在芝草神藥遍生的山林中長大的仙靈,我的血格外金貴,千萬不能浪費了。”
話音落,他松開了幾分力,莊嬴呆愣望着她,他将自己還在往外滲血的手指,伸到她的嘴裏,莊嬴一動未動地凝望着他,目光顫動,慢慢地,眼底湧起了一層薄薄的淚。
塗山顯想起自己有問題想問她,那是他很早就想問的——
他湊近她的臉,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沒有寫信給田澄,但你在黃河邊等了很多天,你在等誰?”
她身體有了一絲顫抖,他感覺到了。
塗山顯想,他猜到了答案:“你等的人是我。”
莊嬴眼中的潮濕,凝結成淚滴滑落下來。
他笑了:“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也是。”
她忍了很久,以為不會有人知道這個秘密,可是這只聰明的狐貍,他看透了她的心。
一剎那的情動,來得突然而猛烈,趙國最堅強的那個姑娘,在那句“我也是”後,變成了一個嬌柔青_澀_愛_哭的小女兒家,她哽泣着,張臂抱住了塗山來的那位仙狐太子,那個,屢次三番救了她的年輕人。
塗山顯溫柔笑着擁她入懷,輕輕拍撫她的後背:“小莊,好好睡一夜,睡醒了,你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可愛的收藏我的大大們啊~
是不是網頁抽了你們不知道我更新了啊(這還是我燃燒生命的日更啊……)
為什麽大家都集體不來看我呢?好冷,好孤單T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