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此時的天幕又歸回了無垠的濃黑。但樓欺風的一雙眼睛卻亮得放光。

他在等。

他在等萬羨青出手。而為了那個時刻,他全身的靈力都凝練到了最緊繃的狀态。他不知道自己這般如臨大敵是因為什麽,但他的直覺告訴他不可輕敵。修士的修為越高,他的直覺就越貼近天道。

而天道,是不會錯的。

萬羨青見此,忽而笑了。她道:“你先出手吧。”

話音剛落,樓欺風便竄了出去。一道七彩的琉璃光在夜色中炸開。那光就像一層薄紗,卻又似流光,既快又柔,只一個剎那就輕輕地蓋在了樓宴清的身上。

這光也是一件法寶。且是在樓宴清出生時,樓欺風就給她佩戴在身上的。

琉光璃風帖。一件可以阻擋九轉修士全力一擊的超品法寶。

這是樓欺風早年外出歷練時獲得的至寶,但他并沒有将其煉化歸為己用。反而将其贈予了自己的心上人唐鯉。

唐鯉本就對樓欺風的追求感念在心。此番授受重寶,唐鯉更是堅定了內心的想法。

雖說情愛之事不應托付外物彰顯其誠,但相愛中的兩人,若連半點将好的美的物事搬給自家愛侶的念頭都沒有,那這情啊愛啊的,也顯得忒自私了些。

這琉光璃風帖是贈禮,卻也是敲門磚。

唐鯉是嘉方洲千機殿出身,嫡系嫡出,命貴不凡。憑樓欺風那點家底,千機殿本家原是不會讓唐鯉“下嫁”的,可這琉光璃風帖的出現,卻讓千機殿對他高看了一眼,并認可了他的能力。

二人這便算是過了明眼,合籍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最後來唐鯉孕育誕子傷了根本,彌留之際又把這琉光璃風帖,轉嫁到了樓宴清的身上。

樓欺風對此事傷懷不已,且又怕觸景生情,便沒告訴樓宴清琉光璃風帖的事情。樓宴清修為不夠,自然也認不出自己大臂上的那一塊金色雲紋,其實就是名動一時、承載其父其母往日情誼的至寶琉光璃風帖。她只當那是胎記。

樓欺風眼下将其引動出來,也的确是迫不得已。

然,萬羨青不知這內裏究竟和往日發生,她有她的謀劃。事已至此,她只能送樓宴清出局。

憑他如何動用法寶,木刺依舊是點在了樓宴清的大椎上。

那木刺只是輕輕點在樓宴清的身上,一滴鮮血便沁了出來,但也只是沁了一滴鮮血出來。

樓欺風見那木刺只是輕動,還以為琉光璃風帖起了作用,然而喜氣尚未形于色,樓宴清便直直倒了下去。

萬羨青直接出聲到:“樓掌院不必驚惶。且探一探令嫒的心脈。”

樓欺風見到樓宴清倒地,磅礴殺機幾欲暴起。然而萬羨青率先開口,竟将他安撫了下來。

樓欺風應下并照做。

樓欺風手指搭上樓宴清的手腕。他雖不通醫理,然靈氣靈力卻是更好的藥石。樓欺風分出一縷靈氣,探入樓宴清的脈絡,仔細地探查了起來。脈象平順安定、靈氣運轉暢通、血流一如既往。單憑此,根本探不出樓宴清的症狀。

樓欺風想到了一個可能,他将靈力覆到了樓宴清的靈胚上。

這一個動作一經做出,樓欺風當即神色大驚。

他“看到”,樓宴清的靈胚上正淌溢着汩汩的黑色雜質,濃稠、惡質、混亂,包含着數種叫人厭惡的氣息。

萬羨青适時提醒道:“仔細看一看。”

不得不說萬羨青兩次開口的時機都十分恰當,樓欺風躁動的心又被安撫了下來。然而可一可二,不可三。這樣的“安撫”再不會生效第三次。樓欺風被牽着鼻子走了兩次,心中也生出了絕不再聽祁荷言語的抗逆之感。

樓欺風又供入一道靈力,并着先前那一股,小心地撕開了覆蓋在樓宴清靈胚上的雜質固層。

他只撕開一道幾不可查的罅隙,一團濃郁的靈蘊便噴薄了出來。

萬羨青:“莫再輕動,放任自流。”

這第三次,還是成功了。

樓欺風收回靈力,那口子便被新湧出來的黑液,重新覆蓋了起來。

這仿佛就是在,靈胚鍛轉一般。然而這可能嗎?樓宴清的靈氣修為并不足夠支持她進行第二次靈胚鍛轉。

樓欺風不知道樓宴清身上在發生什麽,但是他知道這個過程應當是有益無害的。所以他看向萬羨青的眼神,只是疑惑。

如果樓欺風生在玄臻界,當能知道樓宴清現在正處于“洗精伐髓”的過程中。但隕靈界的修士,只修靈胚一道,故而排除雜質只會在鍛轉時進行。

萬羨青卻不和盤托出,只道:“樓掌院可将令嫒帶回學府好生安置。約莫半月後,令嫒便會醒來。”

樓欺風思忖了片刻,點了點頭。這就算是同意了。

目送着樓欺風父女乘着無極天艇離開,萬羨青這才得空去料理尚留在場上的這幾個人。

而首當其沖的,便是陸薇薇。

其實,萬羨青本也沒有跟她計較的意思。她尚且能送樓宴清一場造化,一個反骨的陸薇薇又算得了什麽呢?所謂的“首當其沖”,也不過是萬羨青第一眼看到的是陸薇薇,然後陸薇薇自己害怕了起來罷了。

她雖為仙人,而樓宴清、陸薇薇之流不過堪堪踏入修真的門檻,但是天道之下皆蝼蟻、光陰之中皆蜉蝣。在這兩個碩大無朋的陰影下,所有修士,他們的能力都是脆弱的,他們的生命都同樣短暫。既如此,争與不争,鬥與不鬥又有什麽分別?

僅僅只是一些觀念不和、意氣之争,萬羨青尚且不會想要将人如何懲辦。這是萬羨青的胸襟,也是她作為一個仙人自持的氣度。

而這,絕非什麽同情泛濫。

所以對陸薇薇,萬羨青也只是看了一眼,便不放在心上了。

可有些人的圓滑和不自量,的确是惹人厭煩的。

陸薇薇知道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然而祁荷卻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沒有問責。這個态度,就被她誤解到“祁荷是在顧念同窗之情”的詭異方向去了。思及此,陸薇薇跑上前攔住了祁荷的去路。

陸薇薇:“祁荷!”

萬羨青退後一步,與她稍稍拉開了一些距離,問到:“何事?”

陸薇薇聽其發言,語義氣調平順安淡,只當祁荷并未厭惡自己,當即喜道:“我知道我不該算計西院,但是這次的評核獎勵對我來說真的非常重要。若非如此,我也不會背叛一院同窗犯下這等事來。祁荷你幫幫我,讓我回到我原來位置可以嗎?讓我還可以在西院待下去好嗎?好歹我們也是同學啊!”

……

這是何等的……厚顏無恥。

啓程時,樓欺風針對西院,不把無極天艇放給西院使用,而在此之前,陸薇薇三人可是早早就登上了南院的天艇的。現在算計西院算計自己的事情被點破,又打着苦情牌喊着要回西院。這樣的人,在做出這樣的事情後,竟也有臉喊出“同窗之情”求原諒嗎?

就因為她跟樓宴清是表姊妹?就因為她跟祁荷一院同出?

萬羨青輕笑道:“你欲算計、你欲回歸、你欲何為都跟我沒有關系。‘欲’和‘做’,‘做’和‘做成’都是不一樣的。你想趕西院這個趟,你只管回去便是。你所算計的那些事情,你做過的那些事情,我不會跟任何人提起。能否哄回他們的‘同窗之情’,只看你自己的手段罷。”

前一刻還婉轉凄然的陸薇薇,聽完萬羨青發言之後,登時拔高了音量,她叫到:“你怎麽可以這樣?!我說了我真的很需要這次的獎勵!你如果知道我的遭遇經歷,你肯定能理解我有多麽的努力多麽的辛苦!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的嗎!算我求求你好嗎?祁荷,你幫幫我好嗎!”

萬羨青嘆了口氣。她忽然有些懷念在天都生活的日子。

天都與魔府兩立,故而生在其間,便皆是幹淨利落的算計和刀刀見血的殺人手段。似這般用裹挾情誼來哭、來喊,着實叫她生厭。

在凡間界修煉的時候,她也遇到過各式各樣的人,好的、壞的、沒有辦法用是非界定的,她都遇到過。她收過饋贈和愛護,也曾被算計和非難。有一句話形容這一遭十分貼切:“昨日種種,皆成今我”。而經歷過一番之後,再遇到形似的狀況,便不會太有觸動。

萬羨青笑笑,并不理會。轉身離開。

陸薇薇還欲撲上來分說。萬羨青手中枯芳微動,地表頓時湧出一列蔓藤将其攔在身後。憑陸薇薇如何分說叫罵,萬羨青皆是不理。幽幽踱了一路,噪聲便淡淡地止了。

不過些微的聒噪罷了,與夏日蟬鳴也無多分別。萬羨青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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