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奉的一番話引動了萬羨青的心思。
磋磨此間無異于徒費機緣,但現下已涉身事也就不便立即抽身了。她早早看破殊桐與花自重之間的隐秘情愫,便生了撮合的心思,此下化出法身相助也是因此故。
然而這只是一點她個人的小小心願,于大計而言無利無弊,不過耗費些心力法寶罷了。但既然眼下受到亓官奉提醒,那她了結了這樁事後,便只管專心謀劃反撲之事便是了。
萬羨青:“我手裏有幾顆避水珠,服用之後可與水下暢游,即便是萬丈深洋也不受負重之累。”
亓官奉:“我有一法,可以靈氣拟化形貌改易氣息。我等化出水族形貌混入水宮當無人能覺出異樣。”說是靈氣,實是煞氣。然煞氣之名不祥,此番提出無異于多費口舌,故而亓官奉便改了口。
牧嗔插言道:“我與月白為海族上賓,你等只消有法子下海,到時候只管跟着我倆便是了,其他事務一概不用顧慮。”
海族上賓?青奉二人心中齊齊生了疑問。
雖說鯊皇子嗣合籍大典廣邀衆朋并不奇怪,但叫他倆不解的地方在于:緣何隕靈六族,唯獨人族封鎖消息,而其他五族似乎又互通有無似的?這內裏的因由該當何解?花自重對此事又是否知悉?
萬羨青将此事暗暗記下,并不表露。
花自重聽得此言卻露出了一副“原來如此”的神色,只是他尚有不解之處:“先前你所說的明修棧道便是此法?可鯊皇皇子已見過我,你如何叫我進到海宮去?”
牧嗔朝着身首異處的海蛇蜘蛛努了努嘴,道:“幽族秘法,可暫且調集你的魂魄進入這殘軀之中,到時你以此身入了海,哪個還敢攔你不成?”
花自重嫌惡地撇了撇嘴,道:“我還是借用亓官兄的法子罷。”轉接魂魄之事太過邪異,叫他附身這獸身殘軀也叫他惡心,兩相比較下,還是亓官奉的法子更叫他偏重一些。
這般那般把零零碎碎的細節全部說完說透,衆人這才正式下了海。
有萬羨青的避水珠在,一群從未進到深洋之中的修士,竟也頗有些如魚得水的意思。只是愈到深處,海水便愈發冰冷刺骨。待到深及千丈,花自重便不得不催動靈氣潤澤經脈肌理了。再不抵禦一番,屆時一個不慎叫寒意紮進精髓,到時候叫寒毒傷了元氣,可不是好治愈的。
海族多有異目,因下海越深光便越暗,極深處更是漆黑一片半點明光不存。但避水珠只能叫他們于這深洋中暢游,卻并沒有賦予他們等同海族的目力。好在是牧嗔月白打頭,故而一行人提着特制燈火游移,即便叫海族看了去,也不至于無法分說辯解不過。
只是哪裏都不缺不識眼色的人,舉凡集群社會,就沒有哪裏是廣受教化多智多慧的。人族尚且做不到,海族這般能為強大、智慧稍欠的,就更是如此。
衆人按着月白所持的請柬尋着海宮的位置。一行人尚且堪堪落到海底、踏到實處,還沒來得及辨明方向,就被一幹彪悍的海族圍了起來。
許是海洋深處昏暗無明,這幫子海族的外貌身形生得頗有些不上心。一個賽一個的猙獰不說,醜陋扭曲更是某種必須存在的基礎基底似的。常言道有能者潑墨作畫,論及海族,便頗有些随性畸生形貌的意思了。
萬羨青心忖:雖說與人相處,計較形貌頗有不智狹隘,然而醜陋至此,便是再開闊的心胸,怕是也難以自持欲要避之而後快了吧。
總歸是,形貌規正端美的事物受人偏愛一些。
一行五人皆是胸有丘壑之輩,唯獨牧嗔少年心性且腦子活泛跳脫,此番見到此類陋物,當即噴了一句:“這是什麽鬼?”
月白屈指在他頭上扣了扣,當即要為他與諸位海族致歉,那邊的攻勢便已插了過來。
深洋之下,月白牧嗔拿手的雷霆箭術不便施展,花自重萬羨青的笛拟鳳形之術也受到掣肘,唯獨亓官奉一對雙刀——頗有些無往不利的意思。
亓官奉舍棄《燕剪》,改用《直斬城觀》這樣大開大合的古拙刀法。所謂一力降十會,說的便是如此。
他這一對雙刀乍一看舞得并不如何精妙,然後借其深厚底蘊使将出來,不過三五招,一幹尋釁海族便均已敗下陣來。
雖是海族尋釁在先,且實力比之一行五人又多有不足,然而即便是由殺性最重的亓官奉出手,竟也沒有一人受到嚴重傷損。
這倒不是因為亓官奉改換了性情,也不是他秉持了什麽“這是別人的地盤,還是小心行事”的觀念。這是某種慈悲,某種強者、心胸開闊者共通的慈悲。
萬物得以形體顯化智慧不易,打死起來雖然輕巧輕易,即使無傷天道人和,然而究竟是心存憐憫,能饒的便饒一遭,也沒什麽。只因被小小冒犯,便動辄打殺,頗有些狹隘。
一行五人對此小小攔阻并不放在心上,亓官奉将其打敗之後,衆人便又朝着海宮的方向去了。
唯獨牧嗔稍顯跳脫一些,但他也不過是看着撲倒在地的一幹海族,意味不明的輕哼了一聲罷了。
此後再無風波,一行人尋到海宮築處,奉了請柬稍受了幾句盤問,便被引到了海宮客舍。
皇子合籍大典非同小可,六族之中除卻人族,有些名聲來頭的修士都收到了觀禮的邀請。
而來的人一多,且不說滋生繁多矛盾磋磨,首要一個安置的住處問題,便能叫鯊皇宮緊巴巴的了。
好在月白牧嗔在妖族幽族之中名聲頗響,此來海族分到的客房也算中上的寬闊房間。
然此來五人有男有女,衆人幾乎不用考慮,便直接将所得的客舍單獨給萬羨青分了一間,剩餘的四人……便擠剩下的那一間。
亓官奉倒是想跟萬羨青同住,然而卻被心懷莫名“怨憤”的牧嗔拉了回來。
萬羨青也不道破他的小心思,只捂嘴笑笑進了自己的房間,然後輕快迅速地把門個帶上了。
值此境地,亓官奉也只得随着三人去到另一處空房了。
衆人進到兩間住處,便各自休息了。此間管事之人曾言,待到晚間将有一場小宴。人多之處便有風波,此下無事便暫養精神,好叫到時候也有力氣應付。
觀察日月輪替便能知悉粗略時刻,然而日月光輝無法照及海洋深處。故而海族便專有一門計時法門。
那是三環懸挂在海宮正上方的一輪大陣,其最緊要的用途自然是防禦外敵,其次還有一門衍生用途,那就是計時。
最外一圈,是兩輪直徑足丈的黑白玉石;裏一圈,是十二枚渾然相同的象牙白輪毂大小的珍珠;最內一圈,是三千六百顆閃爍忽明的細碎白沙。
一行人先前尚未進到海宮,遠遠望去便已見到沖天而去的兩道光束,待他們正式進到海宮內庭,才真正看到了這光束的源頭。
那最外一圈兩枚黑白玉石悠然自傳,黑的亮起,白的便會黯淡,白光煥發,黑珠便會消沉,二珠一白一黑象征日夜;內裏一圈則對應地支之數;最內一圈則純粹是裝飾,也是海宮之中的光源。
此下白珠已漸漸暗淡,黑珠也已隐隐煥發,再看中圈最凝亮之處已是申珠,這意味着,再有片刻便進入酉時也就是要入夜了。
一行人靜坐房內等候了片刻,待到侍從在外扣門來喚,這才随之進了宴廳。
萬羨青一行之所以參與小宴,不過是為了對此下局勢排布稍作了解,然而,大約是此行注定多有磋磨的緣故,衆人一進到宴廳,就有人直直尋釁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