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句殊桐聯袂而來。
大約是大典的氛圍太過嚴肅,或是臺下的目光盛烈如潮,抑或是海族先祖的深重威嚴。因着這樣那樣的原因,這讓步入禮堂的這對新人、此間的正主,顯得有些沉默甚至壓抑。
一面是燕爾新婚的欣喜,一面是如海如林需要應對的禮節和期待。有時候祝福是令人難耐的,畢竟這一個動作一經做出,其接受者就很難給出感謝之外的回應。
比如說那些,披着隐晦惡意的祝詞和恭賀。
臺下的蒼漸已躍躍欲試。只待二人禮成,先祖虛像散去,他便要直接“祝福”蒼句殊桐早生貴子。雖然這門親事,征得了鯊皇的同意,但蒼漸依舊覺得,兩個男人茍且在一起過活,實在是叫他倒足了胃口。他不是要詛咒這兩個人或其中的某一個,他只是對這兩個人的一切感到惡心。
惺惺相惜讓他惡心。互相寬慰讓他惡心。一颦一笑就能讓他惡心。只要蒼句殊桐兩個人湊在一起被他見到,蒼漸體內的靈氣就像沸騰爆炸了一般直沖他的天靈。
他太抗拒這兩個人的結合了,但是這段感情,或者說這個合籍儀式的舉行,已經征得了鯊皇的同意,他即便有心阻止、設陷,但是這樣做不成功倒罷了,若成功了,無疑是在打鯊皇的臉面。
只要不是天崩地裂,蒼句和殊桐的合籍大典就該進行下去。即使這兩人沒了感情、自己不想舉行,也得進行下去。
所以,蒼漸不會在這個時候阻撓這場典禮的舉行。甚至可以說,如果有誰對這場典禮的順利舉辦抱有熱切期待的話,那麽除卻蒼句殊桐本人,下一個便是蒼漸。
他并非抱着熱烈的祝福,而是他噴薄欲出的刻薄和惡毒,已經隐隐壓制不住。只待此間禮成,他便要将所有負面的情緒化作言語傾倒在蒼句殊桐身上。
然而,在蒼句殊桐即将跪下,言告先祖時,異變突起。
一聲悠遠的笛聲,蓋住了場面上隐秘的喜悅和湧動。這是另一種形式的一力降十會,萬羨青只吹了一聲笛,場面上所有的紛雜就被取代成了淡泊。
《渡水》之曲,此聲如風撫浪,渺遠、寂寥、孤寂之感有如雨後春筍,在在場觀禮的修士心中一一蓬勃生發。
典禮被這一聲笛響打斷,然而這清音之中包含無限渺遠的意境,故而在座之人也只是回首望了萬羨青一眼,并無人升起愠怒苛責。即便是被自己的情緒來回撕扯的蒼漸,此時竟也難得地靜了下來。
然而蒼漸是蒼句的兄長,此間典禮也無需鯊皇駕臨,故而他便坐了高位并兼了司儀一職。所以調理大典的秩序,也是蒼漸職責的一部分。
蒼漸:“這位道友,還請好生保管你的樂器,切莫再将典禮打斷。”
萬羨青輕笑道:“若我非要讨人嫌地将這典禮打斷呢?三皇子可是要将我的腦袋留在宮中,然後再把我的殘軀抛至宮外?”
蒼漸:“放肆!來人”
萬羨青搶聲将其打斷:“不必喊人了。”複又幽幽續到:“你這海宮也就是看着威風,既無鯊皇坐鎮,又無強兵把守,不過是一些六七階的小蝦米小貝殼罷了,眼下還沒人能拘得住我。”
蒼漸心下一驚,瞪圓了眼珠。“她怎麽知道父皇并不在宮中?難道有內鬼?但這事就我和老五知道啊。”
萬羨青面上帶起輕笑。她本被亓官奉的煞氣掩住了真實的形貌,只是剛剛那一聲《渡水》,卻好似将她面上煞氣融了三分一般,叫她隐約顯出一些本真來。
妖媚、清麗;邪異、端莊;柔弱、浩瀚。
此時萬羨青的身上顯化出諸多矛盾的特質,一時間竟叫一幹來賓晃了心神。
最後還是蒼句出了聲:“這位道友可否賣我一個面子,若果是海宮有所怠慢之處,待到典禮結束,我給道友親自賠罪。”
這般的恭謙有禮,即便萬羨青有心“招惹是非”,此時也有些于心不忍、不願将話說得太過刻薄了。
只是人心總是偏生偏長的,她傾向花自重,且決定幫他,故而這毀人姻緣的事情,她也願意去做。
而出言刻薄,只是第一步。
萬羨青:“不必了。你這典禮進行不下去的。”
這下即便是性子溫順的蒼句也惱怒了起來。只是他恭謙有禮慣了,此下受到挑釁,也依舊先禮後兵:“若道友一意孤行,那麽我只能先請道友暫且離開了。”
萬羨青哼笑了一聲,握着千雪笛的掌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枚珠子出來。她纖臂一展将那碧色寶珠抛出,複又執素白長笛擊之将其敲碎。
手訣一捏,衍木唳鳳陣團再現此間。只是此番招出的鳳與龍,卻與前一次對陣牧嗔月白時多有不同。
這冰鳳木龍的眼中泛着絕不該出現的猩紅。獸禽之祖若顯兇相,必降災厄,這不僅是玄臻界的通識,隕靈界的修士也有這個認知。
故而這陣團甫一出現,蒼漸蒼句的臉色就變難看了起來。
陣法一道本就稀缺,而眼前這陣團顯然又精絕高深,只觀之一眼便能體察到其中的威嚴、寒意、殺機三味要素絕非凡俗。一時間,竟無人敢輕掠其鋒。
卻是殊桐先出了手。
殊桐:“三番兩次阻撓于我,去死。”
随着他的出聲,那道猙獰的刃鞭又被使将了出來。只是殊桐此後像是動了真怒,其攻勢終于展現出了與這奇形兵器相适匹的陰邪刁鑽。
單從殊桐能操使這奇異兵器,穿過冰鳳木龍刺到萬羨青眼前這一點來看,殊桐的确是很有一些手段的。
然而這還不夠。萬羨青手執長笛輕輕一挑,勾出三道冰棱交叉穿出,那越過層層阻礙進到她身前的刃鞭,就被精準地攔了下來。
萬羨青制止了殊桐的攻勢,又去挑釁蒼句蒼漸兄弟倆:“怎麽?你們兩個不打算動手?”
蒼漸的确存了一些觀望的心思,蒼句則是在苦思破陣之法,眼下遭到挑釁,便是佛也該金剛怒目了。
蒼句蒼漸齊齊吼叫出聲,一青一黑兩道巨鯊虛像自他倆身後顯化而出,真水大道并着一股叫人不喜的殺機彌散了開來。
萬羨青心下想着,即便這倆鯊精化形化得再俊美,可一旦動起手來,便露了根底。這殺機,竟叫人感覺碰上了地痞無賴似的惡心厭煩。
蒼漸兄弟雖只是九階,但真水之道卻是仙法級別。受制于天道,萬羨青能在此間施展的能為須得壓制到仙人境界之下,故而此番一對二打鬥起來,這衍木唳鳳陣團便有些不夠看了。
只是這兩人也決計無法實際傷到萬羨青就是了。
這般撕扯拉鋸了一小會兒,萬羨青一行五人的既定計劃也終于落實到了第二步。
衍木唳鳳陣團自外而內破開一處可供一人穿行的狹縫,花自重走了進來,正好就到了殊桐的身旁。
殊桐見到來人卻無欣喜,反而一臉“果然如此”的神色。殊桐收回刃鞭,轉而欲朝花自重抽去。
然而花自重卻不躲,生受了這一擊。
殊桐原只是惱恨花自重,故而出手并不如何重,只是如他“所願”這一鞭抽到了實處,他卻又心疼懊悔了起來。
殊桐:“你,你怎麽不躲。”
花自重竟輕笑起來:“若能叫你開心,叫我死了我也甘願。”
殊桐撇過頭去:“你這話我聽不懂。”
花自重:“如果我說,我想代替蒼句與你合籍,你還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殊桐手臂猛地一抖,只是依舊不肯出聲回應。花自重欲要牽他,殊桐卻生硬地退後了一步避開了花自重的意圖。
花自重愣了愣,苦澀道:“你該怨我的。這麽多年相處下來,我竟現在才知道你的心意。”
殊桐終于擡起頭望了過去,他問:“那你呢?你的心意呢?”
花自重面上浮起一縷欣喜:“自然與你對我的那樣一般無二。”
殊桐又向後退了一步,冷笑道:“我卻是不願信你的。你走吧,我會讓蒼句放你離開。”
花自重還想辯解,卻又想起萬羨青的囑咐,生生又給憋了回去。他神色忽地堅決了起來,敲雲笛落到手中,白鳳清鳴顯化此間,他道:“那我只好跟蒼句,見個生死了。”
殊桐:“你別逼我,如果你果真如你所說……”那般愛我,到底是沒能說出口。
花自重:“我不知別人如何,但我卻是最自私的。先前不知道自己對你的心意,現下既已了然,拼得一死叫你心回意轉,又有何值得思量的呢?”
蒼漸:“油嘴滑舌!”
蒼句:“巧言令色!”
花自重的出現并沒能瞞過蒼句蒼漸,只是萬羨青頻施攻勢,纏得他倆難以脫身。眼見着殊桐即将動搖,蒼句蒼漸當即引動秘法攥來地底靈力強化自身,強行掙開了萬羨青的攻勢。
殊桐聽得這兩聲叱罵,面上神色又歸回了平靜。
花自重見狀,便縱身一躍跳進了戰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