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卷(33)

不同于劉志高的雷厲風行，張建樹為人更像和風細雨。可是教室裏一群祖國的花骨朵卻覺得張老師比劉老師更懂得辣手摧花，他們在張老師平和冷淡的語氣中無時無刻不感覺自己的智商被碾壓，被狠狠地碾壓。

當所有人認為張建樹講課是最難熬的一周時，更難的下一周已經到了。

張建樹在講所有知識後把學習主動權交到了學生手中，他的角色從傳播者變成了輔導者，更多時候是讓學生自己思考和刷題，讓他們在長時間思考一個問題中形成自己的思路去解決難題。

多虧了一題多答的學習習慣，江蔚在适應這個過程時非常輕松，她總能迅速地捕捉在清晰、明确的解題思路。

這一周是相當難熬的一周，當這一周過去了，下一周将會是更加難熬的一周。

當別人看電影打游戲的時候，他們在解方程時；當別人旅游聚會的時候，他們在解方程式；當別人在開運動會看表演晚會的時候，他們在解方程式。

他們聽到看到“娛樂”的時候，腦子第一反應是“哦！娛樂，15畫的東西”。

二試的攻堅和各種專題的突破是個漫長且艱難的過程。

這個教室裏所有的人都像賭石的商人，誰也不知道在一層風化皮的包裹之下是玉石還是荒石，只等着聯賽這一刀下去。

這種枯燥寂寞的冷板凳一坐便是将近一年。

在新的一年，周予行媽媽提議去東北奶奶家過新年，給這一年來壓力山大的周予行換個環境放松放松。

然而當關嘉宜看見兒子寄過去一箱滿滿當當的學習資料時，她知道自己的計劃終究是事與願違的。

除夕夜那天，周予行終于如媽媽所願地放下書，去幫媽媽包餃子、給爸爸打下手，飯後和爺爺奶奶看春晚。

關嘉宜和周松年在久居南方，早就沒了看春晚的情懷，夫妻倆一邊泡腳一邊嗑着瓜子。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習慣早睡，但是堅持要守歲，于是兩個人靠在沙發上聽着春晚睡着了，周予行本想把電視調到靜音，誰知道聲音一沒爺爺就醒過來把聲音再次調高，又睡了過去。

周予行真是哭笑不得，但也覺得爺爺奶奶都特別可愛。

周予行不太愛春晚這種唱唱跳跳的節目，自然早早就回了房間，給江蔚發了一條“新年快樂！”的信息。

江蔚收到信息的時候在幫江芮看牌，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但是她沒管。

江家一直有新年一家人打麻将守歲的習慣，不賭錢，但是誰輸了誰第二天早起做飯。全家十幾口人聚在老家開了兩桌，年紀小的不會打麻将的多是在玩飛行棋、圍棋之類的。

江蔚愛玩飛行棋，因為輕松省事。但是江芮晚飯吃多了拉肚子，為了避免三缺一江芮就叫了江蔚去湊數。

她只在旁邊看過親戚朋友們打麻将，本以為學了個七七八八，直到上桌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忙腳亂的，根本打不過爺爺奶奶他們。好在輸幾盤之後，江蔚摸清了套路，打得越發得心應手。

等她收手的時候才發現周予行的消息。

簡短而真摯的祝福。

江蔚也回了一句 “小豆，新年快樂！”

信息發送之後，江蔚看一眼時間，還有半小時就到零點跨年。

周予行幾乎是秒回江蔚。

江蔚在看到一個“敲頭”表情的後一秒，周予行的視頻邀請彈出屏幕。江蔚萬分疑惑，但還是走到院子裏接了。

因為屋裏有點吵。

視頻接通的那一瞬間，兩人異口同聲地道了一句“新年快樂”，又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他們從來都是這般默契。

在一串笑聲之後，江蔚發問：“怎麽了突然要打視頻？”

周予行身後突然移動起來，江蔚看得出來他站了起來不知道要走去哪，只聽見他說：“帶你看看雪。”

在江蔚沒有回複消息的這段時間，周予行百無聊賴，于是點進江蔚的朋友圈，看見之前發的一條朋友圈。

今年江芮終于考進了心心念念的夢校，舞蹈學院地處京州。

南方人對于雪有一種近乎癡迷的向往，正因如此，江芮在看到京州的初雪時迫不及待地把這份喜悅分享給自家妹妹。

江蔚如是說 “南方妹子如願去京州看雪了，實名羨慕。”，配圖是江芮在雪地上寫着“州城等JW”的字眼。

周予行點了贊，突然很想給她看看東北的雪、東北的霧凇。

于是乎，他打來了這個視頻。

當時江蔚還有些不解，她清晰地記得自己沒有和別人說過很想看雪。後來看到自己朋友圈新來的點贊馬上就懂了。

江蔚靜默地等着，看見周予行的頭發被吹得淩亂，他縮了縮脖子帶起羽絨服的帽子。

對面的鏡頭突然從凍紅的臉蛋變成了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室內的光照射出來的一小片光亮。

漸漸地，手機閃光燈亮了起來，地上的光亮變大了，周予行還打開了遠光手電筒，再過一會兒，就能看見樓下鋪滿雪的院子了。

“歡迎來到專門為江蔚同學開的新欄目，啊豆帶你去看雪。唯一的觀衆你好，今天中午這裏下過一場大雪，這場大雪延續到現在，已經變成很小的雪了。”

周予行移動着手電筒，好讓江蔚看見空中飄着小雪花，“看到了嗎？”

江蔚楞了一下，所有的疑惑在此刻都化為驚喜和雀躍，她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歡騰，從全身彙集到心裏，就像一只只海鷗掠過海面，漾開一圈一圈漣漪。

“看見了，真好看。”

周予行看到屏幕裏江蔚笑出了花。冬日裏的花是如此嬌豔欲滴呀，花朵越開越盛，越開越美。

鏡頭裏出現了周予行的手，他伸手抓了幾片雪，但是手心的溫度很快就把小雪花融化了，鏡頭進而又轉向他的衣袖，“快看，雪花長這樣。”

本想讓江蔚看看雪花放大真的像畫出來的那樣像朵花，但是很快他便發現視頻的像素根本無法支持他的行為，“視頻裏太糊了，待會拍給你看。”

江蔚“嗯”了一聲，兩人很快又聊起別的來。

過了一會兒，江蔚聽見鄰屋有小孩在喊“媽，倒計時啦，準備出來看煙花！”

江蔚對屏幕另一邊的人說：“這一年要結束了。”

話音剛落，漫天煙花齊放，黑幕布上的銀花倒映在江蔚墨黑的瞳仁裏。

江蔚目不轉睛地看着煙花，“快看，煙花！”，同時她也想給周予行看家鄉的煙花，直接把手機翻了過去，用自拍鏡頭對着煙花。

仿佛周予行這時就站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看天幕上火樹銀花如星落成雨。

煙花結束了，江蔚把手機拿了回來，發現她和周予行的視頻通話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結束了。

這是怎麽回事？

他挂掉視頻通話嗎？他竟是個陰晴不定的人？

三分鐘以前，周予行的手機由于在室外待太久凍關機了，他和江蔚的視頻戛然而止。

危急之時，他三步并作兩步，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客廳拿起座機，按了江蔚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

不一會兒，江蔚就接到了周予行的電話。

他說話的聲音有些急，“我不是故意挂掉視頻通話的，外面太冷手機凍關機。”

“你傻不傻。”

江蔚的話是一語雙關，一是說他這麽急忙地解釋，然而她并不會誤會或者多想什麽；二是說他這麽冷還在室外吹了半個小時的雪和風。

江蔚記得她小時候只有一個樸素的願望是爸爸媽媽每天去校門口接她放學，每天陪她吃飯謝功課，但是這些從未實現。她打小就聰明，知道僅僅許下願望是沒辦法實現的，只有靠自己的努力去創造機會，願望才有可能實現。

可是為什麽她明明很乖了，爸爸媽媽還是把他們的愛分給山區的小孩們，她不明白為什麽全世界這麽多人，那些小朋友唯獨要來分走她的父母。

等到她明白了所有的緣由，她也不敢想許下願望了，因為她的願望不會被看見更不會實現。

然而這一刻她發現她的願望是可以被實現的。

她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會如何時過境遷，但是江蔚知道以後她每每想起這一晚的雪依舊會為之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