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羨青是必然要在這妖族之中攪弄一番風雲的,了解鳳鳥雷獸二族的底蘊現狀十分有必要。
而眼下既已跟昆灼交惡,那麽第一個拿來開刀的對象,自然也只能是雷獸一族。
正事說完,萬羨青又問起了一些旁的事情來。
萬羨青:“你是怎麽跟這人結仇的?”
月白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
萬羨青輕咦了一聲,她不曾料到竟是如此。但月白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诓她,那麽要了解這部分信息,也就只能從昆灼本人身上着手了。
萬羨青又對着亓官奉問到:“你又是怎麽跟人家結仇的?”
亓官奉面無表情地說到:“昨天在周遭勘察,無意探到一處水澤,便湊近看了看。不曾想,裏邊有個東西正光着身子在洗澡。”
萬羨青指着木化的昆灼問到:“就是她?”
亓官奉點了點頭,補充道:“現出原形的樣子。六尺長的鱷魚,綠得更頂花帶刺的黃瓜似的。啧。”
萬羨青不禁掩面輕笑,連帶着月白這個清心寡欲的出家人,面上也帶出了一些笑意。
亓官奉見萬羨青發笑,便又補充了一些細節:“你想下當時的情景,我不過一個路過的行人,見到一條六尺長的鱷魚在那玩水,我一不打攪二不多看,突然就硬生生吃了它一發十連百來道驚雷。這還不算完,這倒黴鱷魚一邊打雷還一邊罵淫賊淫賊的,你說換了誰誰受得了?那我被劈得火氣上來了就想給這妖精一點教訓,可刀才抽出來還沒砍出去,這鱷魚就已經跑沒影了。”
萬羨青果然開懷。不過她倒不是因為昆灼發笑,而是因為想見了亓官奉當時的窘态。
“到底是托身女子,在這事上,你也怨不得她。”然而萬羨青雖是這般說,實際上卻無多少同理心。萬羨青花木成精,原身實為一株守月蓮,花木自然是不怕人瞧的。
亓官奉也聽得了勸,只是他也有他的無奈:“若硬要我擔當一些,那我頂多也只擔一半的責。誰叫她青天白日裸裎戲水的,白舍了給我看,我還怕傷了我的眼呢。”
萬羨青“诶”了一聲,想去阻住他的話頭,只是話在心底過了一遍到底沒說出來。
昆灼只是身軀木化,一應五感依舊保留了一些。三人之間的對話,昆灼必然是聽去了的。
萬羨青本不願昆灼與亓官奉之間的矛盾加深,卻又想着并無調解的必要。于是也就放任了。
閑敘了一陣,萬羨青便又歸複了平靜。她分割出一小片雲霧奇障籠住昆灼,複又對着月白問詢了起來。
萬羨青:“我心下尚有些存疑,想與你再多了解一些昆灼的事情。”
月白點頭首肯。
萬羨青:“你倆是怎樣認識的?”
月白:“約摸是在我第七次鍛轉靈胚的時候,我在妖族洲府內四處尋找得用的鍛材靈珍。适逢‘千菁大比’召開,我便去了。而我與昆灼也就是那個時候結下了一面之緣。
只是叫我想不通的是,我與昆灼在大比上甚至沒有交手,可在大比結束之後,昆灼卻帶着大隊人馬尋上了門。”
萬羨青:“上門作甚?”
月白頓了一頓,爾後雙掌合十沉聲道出二字——
“殺我。”
亓官奉當即冷哼一聲,并着一股四散淌散的殺意,表現出了自己的輕蔑不屑。
萬羨青也皺起了眉頭。這事古怪,但最可惡的卻是昆灼。不明不白地尋釁上門取人性命,即便雷獸勢大,可若其族內子弟皆如昆灼這般肆意妄為,不出百載累下惡行直至傷及天和,那麽也無需什麽人來端了它,天道自然會降下懲戒使其不得延續。
萬羨青問到:“那後來呢?”月白的神色雖然平靜,然而萬羨青卻看得出,其實他還是動了怒的。若非如此,他不會合十道佛。
月白:“幸得狐王出面斡旋,我才被保了下來。只是昆灼對我始終窮追不舍,偏又不肯道出實情,無奈之下,我便遠走他鄉流落外界了。”
萬羨青瞥了一眼化身木雕人偶的昆灼,心下無端升起一團無名火來。這般作态實在惡心,仗着自己托生在一個強大的族群中,便恣意妄為害得別人吊膽提心飽受屈辱,最後更是将人逼的走投無路遠走他鄉數年不得歸。
萬羨青給下評定:“無妄之災。”
月白本人卻并不認同,他道:“命裏合該有此一劫。”
亓官奉也給出了否定意見:“我輩修仙,當與天争命。誰都可以服,唯獨命數,當以鼻視之。”
亓官奉以殺入道,故而他的行事作風便多有些睥睨天下的霸道。亓官奉說“蔑視命數”,這觀點于他自身而言,确是對的。如果他不争,那就是悖逆了自己的道。
這是這不适用于所有人。
只見月白平靜地開了口:“如若我不肯信命,我又能如何呢。”
此言一出,三人盡皆默了。
月白說這話的語氣平靜地像是一口枯井,半點波瀾未起。可這話裏的無奈辛酸,卻叫人憑空升起無窮惋惜和哀憫。
人禍,本也是天災的一種。
萬羨青瞥了一眼昆灼,問月白:“你打算怎麽處置她?”
月白搖了搖頭,不答。
亓官奉:“我倒是想殺了她”
這話說的可謂是十分體貼人了。亓官奉所言,非是“我可以替你殺了她”或者“我可以幫你殺了她”之類的話。如若亓官奉用了“替”、“幫”一類的詞,且得了月白的首肯,那昆灼的死依舊要算到月白頭上。但亓官奉說的卻是“我想殺了她”。那麽只要月白不攔阻,所有的業果都到不了他身上去。
只是事與願違,月白攔阻道:“狐族孤危積弱,若叫人得知昆灼在狐族地界身死,必然引來雷獸怒火。屆時,我萬死難辭其罪。”
亓官奉道了聲也是。
他跟萬羨青是天生天養沒有宗門族群牽挂,行定做事只需為對方一人考慮,并無太多掣肘。然而月白自狐王處受惠頗多,為整個狐族多考慮一些,他也能理解。
昆灼之事至此,算是暫時落下帷幕。
然而,月白離開之後,萬羨青卻把藏在心中的想法跟亓官奉說了出來。
萬羨青:“我懷疑狐族內部有鬼。”
亓官奉不明所以:“鬼修?還是游魂?”
萬羨青瞪了他一眼,說到:“內鬼。”
亓官奉:“何出此言?”
萬羨青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線索零碎散亂,卻又似有若無地關聯着,“先前我們來狐族的時候你也看到了,多少個預警攻敵的陣法在暗處藏着,憑我倆的見識,都沒能全部在第一時間認出來。昆灼這樣的人,又是怎麽悄無聲息地進到狐族腹地的呢?”
亓官奉點了點頭。即便狐族處于弱勢,也絕對沒有把防線排布告知勢大的雷獸的道理。弱可以,但要有尊嚴,不能叫人輕易進到家裏鬧事,這就是面子的第一道。
“還有,我覺得這個昆灼,可能并不是想殺月白。”
亓官奉:“這又是怎麽說的?”
“誰會在上門挑事前,還身心愉悅地梳洗一番?你見過這樣的人嗎?”
亓官奉遲疑:“你是說……”他有些說不出那個詞。
“喜歡。昆灼可能喜歡月白。”
常言道,女為悅己者容,這話若套在此處,似乎也合理?
亓官奉只覺一口郁氣梗在心口,“這叫什麽事兒啊。”
萬羨青屈起食指貼在唇下,說到:“這也只是我的猜測而已。”其實她還有一些細微的佐證沒有和盤托出,譬如:昆灼是孤身一人上門,如若她果真有意為難月白,大可如第一次那般帶着一大群人打上門來;還有昆灼看她的眼神,那種刻薄厭惡的眼神,揣測裏帶着三分嫉妒,輕蔑中又裹挾着層層殺意,這樣的眼神也很能說明一些事情;再有就是昆灼被木化時,神色中流露出來,是遺憾而非怨憤。
亓官奉:“不如給她解開術法,問詢一番?”
萬羨青搖了搖頭表示不可,“妖族詭詐,萬一解開術法叫她脫逃,将會生出無窮麻煩。”
亓官奉:“那你的打算是?”
萬羨青:“左右不過一尊木雕人偶,收着便是了。興許日後或可一用。”
修士出門游歷根本不能算是什麽要緊事,即便昆灼受寵,離家幾天當也不會引人疑窦。然而,萬羨青卻算漏了一件事——
若昆灼的确心慕月白,那麽她的心跡就絕對無法藏得人鬼不知。而昆灼的兄長便知道這事,且反對這事。
故而昆灼剛離家兩日,昆夭便尋上了門。如出一轍的,叫的也是“月白你個禿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