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新仇舊恨
全身上下的骨頭似乎都認得西廂房裏的大床,柔軟、自在……姜唯舒展四肢,躺在上面昏昏沉沉地睡了十多個小時,終于把幾天內的美容覺全補了回來。
暮楊已經離開西山,紅色吉普車也開走了。她按自己的計劃,搭車回到前一天的停車場。
附近有一家小旅店,運氣好的話可以找到其他登山愛好者,結伴上山。之前的徒步路線行進緩慢,而如果攀岩的話,可以從更陡峭的方位上山。
姜唯反複查看過地形圖,老頑童出現的斷崖,下面很可能還有路,只是不尋常罷了。她不是不想待在園子裏休整,而是文金山的樣子又時刻浮現在她眼前。
他污蔑暮南舟把靈犀霧燈賣到國外,那麽他自己呢?要是一路跟蹤的人是他,偶然聽說老頑童手裏還有燈的話……
到底是燈讓人發狂,還是人太癫狂?
姜唯希望所有都是她的臆想,再去山上看一看,或許能治好暮楊的右手,或許一整年的好運都将被用盡了。
旅館是棟三層小樓,紅色的牆面與藍色的門窗全是上世紀九十年代風格,看起來陳舊,卻在植被茂密的半山中格外醒目。
一條水泥坡道與停車場相通,在路旁擺地攤和推車的小商販接連收拾東西離開,天又開始下起小雨。
旅館裏,游客不多,姜唯在大廳內閑坐着,守望可能的機會。
旅館老板很熱情,推薦她換幾條更好玩的路線,騎馬、賞花、看飛瀑……他店裏放着各種旅行小冊子,也提供向導和包車的服務。
“對了,還有跟拍,專業攝影師呢!天氣不好也沒關系,可以修片的!”
姜唯笑了笑,能開旅館的人真是樣樣精通,一會兒推銷服務,一會兒又推薦美食。她忽然想到自己和暮楊錯過了旅途中的很多樂趣,說不清是哪一方的過錯。
兩個嬉皮笑臉的年輕人走進旅館裏,他們互相推搡,争搶着一頂帽子。其中一人講話很大聲,詢問房間送餐的事情。
窗外的天空忽然間暗得像晚上,一道閃電劃破天空,強烈的光線映得玻璃慘白。姜唯在強光下看清了那頂帽子,老頑童的破棉帽!
她愣在原地多瞧了兩眼,引起其中一人的關注,色眯眯地打量過來。另一個吹了聲口哨,抓起帽子朝前走去,兩人一前一後地上了樓。
室外的小雨轉為暴雨,旅館老板從前臺走出來,一邊檢查着門窗,一邊解釋,“唉,什麽人都有人,你別介意!”
姜唯倒也不慌,記下兩人的長相,扭頭向老板打聽,“他們什麽時候來的,住多久了?”
老板推了下鼻子上的眼鏡,有些猶豫,姜唯索性裝得更神秘些,一臉嚴肅。
“您做生意也不容易,我也不方便透露身份,就只問這一件事。”
“嗯,住下好幾天了,上周就來了。”老板瞟了眼電腦上的記錄,篤定地點了點頭。
“開車了嗎,在停車場?”姜唯又多了一問。
“在呢,灰色越野車。”
老板的眼中充滿疑惑,雖然探案劇集看得不少,但還是頭一回身臨其境。不過他迅速冷靜下來,一邊比劃一邊說着,“我這旅館可安安穩穩十多年了,你們要幹什麽到外頭去!”
“如果需要調監控,我也配合,但是你得出示證件哈!”
姜唯撇撇嘴,眼下僅靠一頂帽子還不到報警的時候,她拎起旅館的一把雨傘走了出去。
灰色越野車……暴雨仍在持續,四周缺少照明燈,姜唯只能緩慢地在停車位間尋找。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本打算在旅館落腳後跟暮楊打個招呼,一時間忘了,現在是下午五點鐘,暮楊應該從市區趕回西山了。
“你去哪了,為什麽不老老實實待着!”
開頭就是一聲氣勢洶洶的質問,然後又是一波訓斥。
“出門不看天氣嗎?下雨了,山裏會有泥石流,你是不是又回去了?趕緊給我發個位置!”
“姜唯,聽見了嗎?你再這樣,我不會原諒你的!”
原諒……誰稀罕!
雨聲蓋過了一切,姜唯不想浪費時間解釋,匆匆發去定位,又發了個OK的手勢。
“我現在就去接你回來……”
暮楊的關切換來她點滴愧疚,頭腦中第一反應是,“你等雨小了再來!”
可最後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整個人已墜入無限深淵。
車裏那首歌怎麽唱來着:如果今天就是最後一天……真是晦氣啊!
***
暮楊立即開車向姜唯的定位駛去,暴雨逐漸停歇,但天放晴後已經晚上七點多,夜色籠罩山間,不祥的預感一路追随着他。
好在手臂沒什麽反應,不然他心裏會更急。他琢磨着自己剛才在電話裏的态度太差,見到姜唯的時候一定要控制住情緒。
半山旅館的位置很好找,停車場的空位也多,暮楊随意選了個正中位置,匆匆下車趕往店裏。
暗處一根竹竿探出來,花白的頭頂上罩着雜草編織的帽子,說他有狙擊手潛質也不為過。老人關注的不是紅色吉普車,而是角落裏的灰色越野車。
有人發現了他藏身的山洞,趁他外出時,将最寶貝的靈犀霧燈盜走了……
一個小時以前,他拼盡全力一路追蹤到此地,但面對汽車這種巨物犯了難。
下暴雨的時候,車內的人已離去,他也尋到了利器,趁着天黑砸車正是時候。可天不随人願,忽然又見一個中年人将一位昏厥的姑娘塞進車內。
老人抓耳撓腮,渾身因氣憤和疑慮而顫抖起來。所以說,找他看病的姑娘和偷燈的賊不是一夥的?
中年人快速鎖車,冒雨奔上坡道,老人在他身後跟了幾步,撞見路上的光亮便退回暗處。
那人是進旅館了,沒辦法,他對深山以外的世界束手無策。而且心中已經了然,賊人有三個,他只得在暗處默默盯緊這坨灰色巨物。
***
“請問,今天有沒有個姓姜的小姐入住?”
暮楊站在旅館前臺,他用餘光瞟見有人從樓上下來,所以下意識地沒有報出姜唯的全名。
可是他哪知道,下樓的人在複古圓鏡片後眯起雙眼,鬼祟地勾起唇角,與他擦身而過。
旅館老板還在低頭翻找房間信息時,那人已經徑直走向停車場,與他的同夥會合去了。
暮楊只瞥見一個瘦削的背影,他從未有與文金山碰面過,即使在上次的文化節,他也僅是從屏幕裏見到了一個側臉。
這又是鬧哪一出,旅館老板有些為難,該不該透露那位小姐的行蹤呢?
“有的,下午的時候,她還找我咨詢旅行線路呢!要不……您先給她打個電話吧!”
他的回答很委婉,兩t邊都不得罪。
暮楊将手機的通話狀态推給老板看,指尖因為緊張而微顫,“她的手機關機了,我是她男朋友,很擔心她!”
“這……剛才下雨的時候,她就拿着傘出門了。山裏的信號時好時壞,也是有可能的,或者手機沒電了吧?”
暮楊不想聽他啰嗦,再次問道:“她離開多久了?去哪個方向?”
“哎呦,好長時間了,雨都停了!”
暮楊一掌拍在桌上,沒時間同老板啰嗦,重新跑了出去。
***
姜唯在越野車的後備箱醒來,感覺這地方的空間還算寬敞。可是再仔細體會一下,胳膊被束縛在背後,雙腳也被纏得結實,尤其是嘴巴被貼得生疼,只剩鐵頭可以動彈兩下。
後排有個人在專心地打游戲,前排有司機和一個年紀稍長的男人。
她還能察覺到左右不定的行駛慣性,車子正在山路上。
要不是暮楊的電話令她分神,她沒那麽容易被捉住,如今也不是抱怨的時候,她活動身上每一個細胞,能動的都動起來,大約只有指尖能在車廂的內飾上摳出一個洞。
“您這導航準嗎,還有多久能到?天氣預報說晚上還有雨,咱們不能開太遠了,下山的時候也不安全!”
一個年輕的男聲,應該是司機。
“快了,八號公路的轉彎最陡峭,人一下去就沒命了……”
一個年紀稍長的男聲,他說完,車內的人皆是一驚,包括姜唯。
“師傅,咱們已經拿到燈了,何必趕盡殺絕?再說,主家也沒出這份錢不是,您想解決新仇舊恨,拉上我倆一起不太合适吧!”
後排的年輕人稍稍具備法律意識,不知道是想躲事,還是想多撈錢,或是另有打算。
姜唯怕被他們發覺自己醒了,并不敢鬧出動靜,可聽說他們找到了紙燈,那有沒有在車裏?老頑童又去哪了呢?
她趁每一次颠簸的時候,挪動一下,探尋後備箱裏的環境。
“做事不趕盡殺絕就是在給自己留後患,她在旅館裏看到你們倆了,就該死!”
“明明是您跟這姑娘有仇……”
後排的年輕人邊打游戲,邊嘟囔着,“嗷喲,我說差不多得了,哪不是山崖,怎麽都是殘廢……我的網絡太差了,游戲都玩不成了!”
“小點聲,她差不多該醒了!”司機更加謹慎。
“你回頭看看。”年長的吩咐道。
姜唯蓄勢待發,上半身忽地彈起來,吓得年輕人驚叫一聲!
她拼命搖晃身體,哪怕頭暈眼花也在所不惜。從外面看上去,頭套黑布的她酷似詐屍,令後排的年輕人手忙腳亂,一不留神掀掉了她頭上的布袋。
姜唯的長發披散開來,為了留下更多痕跡,她仍是極力在後備箱中撞來撞去。車內俨然變成鬼屋,兩個年輕人大呼小叫,年長的也跟着訓斥起來,亂作一團!
越野車沒有到達目的地,直接停靠在山脊處的某個觀景平臺。年長的一位罵罵咧咧地從副駕位置上跳下車,繞到後門,與打游戲的年輕人推搡起來,司機也慌忙跑過去勸架。
姜唯借助微弱的燈光在身邊看了看,确實有個大號整理箱,說不好裝的是什麽。她拼命用腳踹着,把後備箱搞得又髒又亂。
啪嗒啪嗒,外面的雨又下起來。她期望車外那三個人吵得越久越好,正要給自己找個工具解開束縛……
不料,後備箱被打開,文金山的臉赫然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