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聽冼翡報出名諱,萬羨青心中緊繃的那條弦反而漸漸松了下來。未知的禍患真的臨到眼前,反倒給人一種微妙的安定感。

萬羨青打量着冼翡,冼翡也打量着萬羨青。只是兩人的态度,一個謹慎,一個随意。

這般靜默地細細端詳了好一會兒,萬羨青終于還是問出了那句:“閣下緣何造訪此地?”

冼翡笑呵呵地應了一聲:“行不軌事,殺無辜人。”

萬羨青心中一凜,卻覺違和莫名,魔修嗜殺本無奇異之處,只是冼翡說起這樣的事來,反倒很有股正大光明浩氣翻湧的意思……

亓官奉上前一步:“君上,我姑且尊您一聲君上。此間乃是遠古鳳王庇護之所,君上若要強起刀兵,恐要铩羽了。”

冼翡瞥了他一眼:“倒是有幾分能說會道,只是本君行做,何人能掣肘于我?”言罷輕笑起來,而随着他笑聲從鼻腔中微微淌出,絲絲縷縷的魔氣也從冼翡衣袍的褶皺中逸散了開來,這番變化,無疑将其邪肆彰顯了個十成十。

然而這看似随意的動作之中,卻又帶着幾分雕琢的刻意,而掩藏其下的真實意圖就被萬羨青敏銳察覺了出來。

萬羨青:“閣下若果如自述那般光風霁月,又何必藏了一手袖裏乾坤?”

冼翡眸色一寒,卻果真将長袖抖了抖,緊接着一臺玄奧陣盤便浮了出來。

那陣盤一經顯化,亓官奉便也瞧出了異常。

冼翡語氣行做甚至身手底蘊皆無纰漏,自他身上溢出的魔氣端的分明,然而眼下看去,其身形卻帶着三分飄忽七分虛散,分明是首創未愈的一道法身。

冼翡收起面上神色,平靜道:“你是如何瞧出異色來的?”

萬羨青:“世人皆謂魔修殘暴,實則不然。我與魔府交惡經年,所見魔修所聞轶事之多已能撰寫一本異聞錄來,縱觀前塵,我所見的魔修之中,能平心無故殺生的,百不存一。”

冼翡:“你如何能确定本座便不是那個‘一’?”

萬羨青:“陣元魔君威名何其顯赫,我如何能不知道,修陣法之士皆是心性沉穩淡泊之輩?而寧靜致遠者如何會無端造下殺孽?”

冼翡這回真情實意地笑了起來:“妙論。”

萬羨青:“閣下日後若還要行此僞裝,大可着黑衣、束高發、腰佩刀,再叫血染雙瞳,也不必周身血氣魔氣翻湧,只收束一身修為沉默行走,自能引得全場矚目且無人敢輕易來犯。”

冼翡笑笑:“你我投緣,自去吧。”

萬羨青心中那根弦頓時繃了起來,她确是在編排言辭取悅冼翡。到底是成名已久的魔君,且這尊大能所修之道還不時尋常的刀兵術法,若果真算計起來,陣法修士的能為才是以一敵百的存在。以一人之力敵百名同階修士。這樣的人物,在敵我不明,且很大概率會成為敵人的情況下,萬羨青自然想着走一些旁的路子将其“感化”。然而,她那一番發言,雖确是“拿住”了冼翡,卻只是叫他放過了她罷了,于她的真實訴求上,半點進益也無。

這連番試探下來,萬羨青看似占了上風,然而主動權卻依舊把握在冼翡手中,這從冼翡單單點出一句“自去”便叫萬羨青心弦緊繃就能窺見一二。

萬羨青:“鳳王威能有如日月,凡俗修士不可略其鋒芒!”

冼翡點了點頭,先前那股平靜持重的神色又改換回了邪肆輕佻的落拓樣,只聽他懶懶應道:“我記下了。”

事已至此,冼翡顯然已是無法勸阻,雖不知其欲所行之事究竟為何,但從他先前困縛鳳鳥放任犬魔肆虐的行徑來看,冼翡他必然是來尋鳳族的黴頭來了。

萬羨青嘆了一聲,爾後使起心念傳訊聯系到青赤,喚求助力。

“既然閣下一意孤行,便先過了山門再見真佛。”

萬羨青言罷一筆劃出,并着蓬勃白霜寒霧,無盡冰木拔地而起直指高天,攔了冼翡的去處。

冼翡不為所動,只自顧自地朝着冰木叢原速走了過去,只是他并未與冰木碰上,而是如幽靈鬼魂一般徑自從中穿了過去。

萬羨青自然不會被這樣的手段所駭,只見她千雪笛一揮,紛紛揚揚的雪片便有如尖刀一般轟向了冼翡。

這一手動作叫冼翡面上浮現了薄怒的蹙眉,他道:“再要攔阻,便将你一并殺了。”

萬羨青不為所動,仿佛完全聽不出冼翡話中的威脅似的,只自顧自地變換着手決,一心一意演練着陣法變化。

冼翡果然發起怒色。玄色衣袍輕動,仿佛孕育雷霆的陰雲一般上下起伏,一道熹微而玄奧的力量倏地在此間爆發開來,如一圈無形漣漪一般,以冼翡為中心蕩開,所及之處萬事萬物盡皆止住了原有的動作和趨勢。

原該落下的雪花停在了半空,本要生長的冰木也止住了苗頭,光與風一個凝固在此間,一個直接沒了影蹤。

時間在這一刻,被人為地停了下來。

萬羨青駭得瞳孔猛然縮緊,然而任憑她心中恐懼如何翻湧,她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冼翡朝她一步一步走來,半點也動彈不得。

穿梭空間已然是修士的極致,但從未有哪個修士能打斷光陰的進程。若果真有人能叫時間停步哪怕一刻,這人也已超脫了修士的範疇,而晉升到了未知的神的領域。

進到萬羨青身前十步時,冼翡手上亮起了一團糅着鋒芒的黑光,不消說,那必然是能取人性命的招數。

身處生死之間,萬羨青心中飛快籌算起來,然而冼翡每向前一步近來,壓在萬羨青心弦上的恐懼就愈凝視沉重一分。

必死之局。

在這無法動彈的絕望和恐懼之中,萬羨青艱難地得出了這一結論。然而明知自己即将身死,她心頭卻漸漸靈明起來,一種豁然開朗的頓悟破開了恐懼的層層陰雲倏忽蓬發。

冼翡這一手停頓時間的陣法,是有破綻的。

而這破綻,其實早早就擺在衆人眼前。

若說冼翡果真能控制時間的流走與停頓,萬羨青如何還能感覺到恐懼?

人的一切感知,都基于時間的變化而生發,如果冼翡能停頓時空,那麽此間之人的生與死,對其本身來說,将會是急促到幾乎沒有間隙的體驗。而非從中橫亘一段恐懼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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