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隕靈大陸上,修士雖然也叫修士,但修士與凡人的區別并不是靈根的具備與否,他們有另一種界定之物——靈胚。
若說靈根是能夠感受卻虛無的“意”,那麽靈胚就是實打實的“形”。而這個形,又是天賦命定多有不同。
先前齊陽府的那幫修士,其靈胚多是劍、刀、勾、叉等兵器,而與之相對的月幽閣的修士卻又不同,他們的靈胚不是死物,而是諸如虎豹熊蟒的猛獸一類。
這些天生的,或者被常識認定的具有攻擊性的靈胚,都屬于上等靈胚,而上等之上還有秘傳級別,也就是帶有靈性的刀兵或者具有特殊血統的猛獸,但這二者少之又少,即便是依靠血脈傳承,也并不會延續出太多來。甚至于,兩個強大的修士,他們所誕子嗣的天賦,反而會更差。這是天道對血脈一途的削弱,也算是某種變相的平衡。
再說回青奉二人。
外人不知枯芳筆與秋靈刀是青奉二人的本命法寶,誤把這一筆一刀當成是二人的靈胚。亓官奉雖然收斂了秋靈刀上的煞氣,但極品靈寶的鋒芒即使再被壓制,也能展現出與凡品靈寶截然不同的威壓,這類比套在人的身上,那麽就可以用“氣質”二字概而括之了。
但枯芳筆不同。
萬羨青修習的是最正統的命理大道,此道中正威嚴,如天高、如地闊,一眼是看不出深淺來的。故而作為萬羨青的本命靈寶,枯芳筆也表現的十分深邃。但隕靈界的修士是不懂這種深邃的,在他們眼中,枯芳筆就只是一根普通到一無是處的筆而已。
這樣的誤解就造成了後續的驚詫。
筆靈胚的修士能勝過劍靈胚的修士嗎?
在隕靈界,甚至不會有人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也正是因為萬羨青證實了“筆能勝過劍”,所以他們連劫後餘生的喜悅都慢了一拍,反而是被常識打破的體驗震懾到一言難發。
萬羨青輕笑道:“醒來。”
這一聲叫喚清冽而動聽,可月幽閣的修士聞見萬羨青出聲,竟是下意識地後撤了一步,這便是有所防備了。
萬羨青也不惱,但卻也拿出了姿态來,她帶着淺笑靜靜站着,就等着這幫修士跟她致謝。
那領頭之人終于按捺不住,向前一步行禮謝道:“多謝姑娘大義,救我等于必死。不知姑娘名諱可否告知我等,也叫日後好有報償。”
青奉二人報出姓名,月幽閣的一衆修士也報出了身家來歷。這便是初步認識了。
萬羨青:“我等因故流落此地,不知附近可有城郭?”
那月幽閣的領頭吳垣回到:“往東七十裏有城名月河,我等……正要前往此地。”
月幽,月河。
萬羨青本沒有把這兩個詞聯系在一起,但吳垣發言時的短促停頓,卻引起了她的注意。這裏面肯定藏了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盤算,但萬羨青還是決定接下來。
萬羨青:“有諸位道友引路自然最好。這便打擾了。”
吳垣一衆有傷在身,于是青奉二人就陪着他們就地休憩了一夜,臨到翌日清晨才上了路。七十裏說遠不遠,但是用走的……倒是讓萬羨青十分新奇。
玄臻界的修士,只要是突破煉氣進到築基境界的修士,大抵都能禦器飛行。似這般徒步往返兩地的體驗,萬羨青就是搜腸刮肚也想不出有過這麽一回。
思及此,萬羨青便笑了。
亓官奉:“緣何快意?”
萬羨青:“你可曾徒步走過七十裏?”
亓官奉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沉思了片刻,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亓官奉之所以沉思,并不是在思考有沒有這樁事,而是在思考要不要把這樁事告訴萬羨青。
他想了很多。
自從黎肅出現後,他跟羨青的感情就變了。不是一瞬間的斷裂,反而有點江河日下不可挽回的感覺。他知道自己對羨青依舊有情,他也知道羨青對自己也是一樣,但這個情無法撼動黎肅的威嚴、天都魔府的權勢。在力量面前,唯有力量與之平等,其他的……都是奢侈的枉然。
後來他倆就分開了。各自領悟着道,各自提升着修為,各自滲透進天都與魔府的高層,以期更高的權力……
自分別前的一次交心談話後,兩人就再沒有這樣并排正面說過話。忍耐了這麽多年的孤獨寂寞,也是有所收獲的,單從二人被“委以重任”來到異界就能看出。但這依舊不夠,只要那樁恨沒有解決,兩人就沒有辦法破鏡重圓。
除非殺死黎肅,殺死這個殺了他們孩子的兇手。
自別後,為求突破他曾在刀叢荒冢游蕩了整整三年,期間徒步所行何止七十裏。但這又何必對她提起,說出來也不過是徒增遺憾悵然罷了。
亓官奉露出了一絲頹然又很快将其內藏,萬羨青知這變化最終卻并不言說。
一路相安無事,吳垣等人的腳程也頗快,畢竟是修士,這點負累尚且不在話下。行至月河城時,天光已然大明,待吳垣繳了進城費,月幽閣一衆人并青奉二人便順利進到了城內。
這月河城與玄臻界的凡人城鎮頗有相似。
現下正值清晨,街邊尚支着一些吃食攤子,萬羨青沒見過這等物事,故而頗有些好奇。
亓官奉知之甚深,直去吳垣處要了銀錢,然後買了碗剛出鍋的馄饨端給萬羨青。
萬羨青一時失笑。這人總是這樣,也不問自己要不要,就一股腦地把所有東西都搬到自己眼前來。
萬羨青也給面子,舀了一枚嚼食後,輕贊了一聲。其實這凡人的粗糙手作,實在當不上萬羨青的一聲贊,但一來她心情好,二來也是因為這馄饨在凡人的食物中,也的确算是美味的了。
萬羨青又舀起一枚馄饨,對亓官奉問到:“你嘗嘗?”
亓官奉自然而然地将其接過。
正這時,一列騎着靈獸的人馬飛馳而來,随着街邊攤陸續被剮蹭撞翻,萬羨青也直接避到大路一旁讓出道來。
但騎隊領頭的人,卻留意到了衣着有些特別的萬羨青,繼而就發現了緊随其側的亓官奉。
這一個留神,就遭到了來人的觊觎。
吳垣見到騎隊領頭那人回首,立刻就注意到了這是自家閣主的寶貝女兒月栖霜。而此時,月栖霜的目光似乎正投在亓官奉與萬羨青二人身上。
吳垣本還沒覺出什麽不對,但忽然心念電轉般想到了什麽,直接喊出了月栖霜的名字,但不等他那聲“不要”勸阻出聲,月栖霜的馬鞭竟就朝着萬羨青門面抽了過去。
萬羨青:“別傷人。”
三件事情幾乎是同時發生,月栖霜攻擊萬羨青,萬羨青言語示意,以及亓官奉的出手。
秋靈刀攜着匹練黑光臨空一斬,那刀光所及之處連空氣都被劃得微微扭曲,随着一聲刺啦輕響,月栖霜的馬鞭在半空中斷成了兩截。若非萬羨青出聲示意,這刀罡,便要斬上月栖霜本人了。
雖事出突然,但這世上最不會少的就是看熱鬧的人,月河城內雖是修士凡人共居,但在街道上就打起來的情況,還是不常見的。故而這邊剛一交上手,一幫膽子大的就圍了上來。
“你看那馬鞍上刻的是不是月幽閣的标識?”
“這還用看,你瞧瞧這男修生的這般俊,馬上這位必定是月幽閣的少閣主咯!”
“想來又是這位少閣主一見鐘情了。”
……
圍觀群衆的發言一字不落地傳到了萬羨青的耳裏,原還有些薄怒的她,頓時神色怪異地笑了起來。她這一促狹,亓官奉頓時也陪着笑了起來。
這恩愛的作态又刺痛了這位少閣主的眼。
月栖霜翻身下馬,直到萬羨青面前質問道:“我好端端走在路上,你為何支使人傷我。”
這反咬一口的本事着實讓萬羨青楞了一瞬,但亓官奉可是在陰邪詭異的魔府混出來的人,月栖霜是什麽心思他能不知道?亓官奉立刻冷嗤道:“我的刀不過三尺,怎麽斬掉你長足一丈的馬鞭?倒也奇了,趕個馬竟要用打人的鞭子不成?”
月栖霜本就看上了亓官奉的這張臉,故而即使被冷嘲也混不在意,反而一味攻讦萬羨青。
月栖霜:“我問你話呢?怎的不答?你也算是個修士嘛?”
萬羨青很配合地故弄玄虛了一番:“我是修士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月栖霜笑到:“不是,便趁早滾出月河城,憑你也配肖想修士?若是,便跟我做過一場劃出道來。常言道,良禽擇木、賢臣擇主,強者合該跟強者在一起才是。”
萬羨青面上的溫和笑意頓化霜雪,她清肅道:“你說,我不配?”
這話,其實不是問月栖霜,而是萬羨青在問自己,那個曾被黎肅壓得擡不起頭的自己,那麽被強大力量逼迫到斬斷情緣的自己。
吳垣:“萬道友大人大量,可否……”
萬羨青直接打斷:“不可以。”
這一路走來,萬羨青給人的感覺俱是溫婉可親,似這般“不近人情”的樣子,還是初見。但萬羨青一筆斬斷長劍的場景實在駭人,即使萬羨青不肯輕易了結,他也要勸一勸月栖霜。
吳垣:“少閣主。”
月栖霜:“你是吳垣,我見過你。”
吳垣湊到她身邊輕聲道:“少閣主,這位萬姑娘絕不是你敵得過的,還是伏小做低一回罷!”
月栖霜本不算太笨,吳垣既這般誠懇的攔了她,就說明萬羨青可能真有幾分本事。月栖霜一時間生出了幾分意動。
可萬羨青卻不打算輕易放過月栖霜。萬羨青直接招出枯芳筆執于身前,冷肅道:“這就是我的靈胚,請賜教吧。”
筆靈胚一出,月栖霜眼中的思忖頓時變成了對吳垣的懷疑,那目光仿佛在說:“你讓我給一個筆靈胚的修士伏小做低?”
吳垣看到萬羨青招出枯芳筆時,就知道情況要糟,但他什麽也不能做,而此時想要勸回月栖霜也顯然已經不可能。
事已至此,吳垣還是在做努力:“萬道友,還請看在月幽閣的薄面上,放過少閣主此番!”
這般大聲宣張,無異于舍了整個月幽閣的臉面作陪。但月栖霜和圍觀衆人不知內情,頓時神色各異起來。
月栖霜:“住口,我月幽閣沒你這般長他人志氣的慫包!”說着抽出月影鞭擺出了對戰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