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趕路的途中,萬羨青曾跟吳垣套過話。
修士的靈胚決定了修士的發展方向和成就高度,一個好的靈胚,是可以抵上百年苦修的。刀兵猛獸一類靈胚即是上級,而上級之上的秘傳級靈胚,則各具天賦神秘。但有一點又是共通的。那就是無損。
細說之,上級靈胚受損,持此靈胚的修士也會受到損傷。而秘傳靈胚則不同,秘傳靈胚受損,其持有者只會損耗一些內息氣力罷了。這也是秘傳與上級的差距所在。
先前月栖霜持鞭傷人,顯然是招出了靈胚,但鞭子被亓官奉一刀斬斷,月栖霜卻面色不改,想來這月影鞭也是秘傳級的靈胚了。
靈識之中電光一閃,萬羨青已想出了對策。
月栖霜一鞭襲來,萬羨青直接踏地而起,臨到半空時,她擡起枯芳筆畫了一臺玄奧文字出來。
月栖霜尚且不知這是什麽路數,吳垣卻想到了之前路上萬羨青與自己的對話。
那時候萬羨青問自己“吳道友可見過五行術法?”
自己是怎麽回答的?似乎是洋洋得意地說:“我們閣主的成名絕技【水龍纏】,就是召集天地水元化而為龍,其攻勢若真龍降世一般去力無窮。”事實上他哪裏見過真龍,他只是下意識地誇了一句自家閣主,順便讓自己也與有榮焉一把罷了。
但這個話題卻并沒有繼續下去,在他做出回答後,萬羨青就亓官奉拉走了。吳垣原沒在意這事,但此時萬羨青做出的動作,卻讓他生出了十分驚悚而羞愧的猜測……
萬羨青假作念咒道:“營氣歸虛,舍其意而化生。”
“順應”着萬羨青的吟誦,那筆撰出來的玄奧文字中竟伸出七道棕紅色的藤枝。藤枝去勢若電而堅如硬鐵,月栖霜的鞭子舞得密不透風,可依舊打不斷這看似孱弱的藤枝。一來二去,藤枝就近到月栖霜身來并攀上了她的四肢,不到三息的功夫,萬羨青已将人制服拿下。
吳垣心下又羞又驚,憑萬羨青那一手以筆斷劍的本事,他就知道萬羨青修為非凡,但始料未及的是,這人修習的竟然還是五行功法!
萬羨青飄然落地,亓官奉迎了上去。
亓官奉:“何必出手,一小醜耳。”
事實上萬羨青也有些挂不住,憑自己一個成仙數百載的正道修士,竟會被人言語激怒最後還出了手,實在是……心性太差了些。
但亓官奉又道:“喚我便是,何必勞動自己。”
萬羨青被勾起往事,有些心緒難平,面上雖還帶着淺淺笑意卻不達眼底。
而青奉這邊的互動越親密,對月栖霜而言就越刺眼,即便現下被人捆得動彈不得,她的一張嘴依舊火力十足。她如此肆無忌憚當然有所依憑,其母月颍川既是月幽閣的閣主,又是月河城的城主,在這月河城中,其母第一她第二,在自己的地盤上怕個什麽?但不管她如何叫嚣,萬羨青就是不搭理她,而她每吐一句污言穢語,捆在她身上的藤枝就要緊上一分,一來二去她也吃痛了,學乖了,不罵了,轉而支使人去找月颍川求救。
萬羨青也不攔,就等着月栖霜的長輩過來“調解”,這一等就是半刻。
月颍川年近半百卻保養地似是三十出頭,雖沾了點風塵世故,但卻可以看出是有底子在的美人胚子。但面若心生這話,有時候也是說不準的。
月颍川見到月栖霜的狼狽模樣,就招出月影鞭抽了出去,但這攻勢非是向着萬羨青而去,而是落在了藤枝上。
若這藤枝被打斷,那麽事後交涉的時候,即使什麽都不說萬羨青就已經落到了下風。
月颍川也知道這一點,故而她一鞭出手看似随意,實則用到了七分力道。但這一鞭落在藤上沒能起到臆想中的立威效果,藤枝絲毫未損,反而是月影鞭被彈得歪曲了方向。
一擊未果,月颍川也收回了靈胚。
月颍川:“兩位小友打哪兒來?”說完看了月栖霜一眼,似有為難道:“不知小女犯了何錯,兩位能否看在我的面上原諒則個?”态度落落大方,完全沒提自己的城主閣主身份,看似大度開明,實則是綿裏藏針拿着道義在逼萬羨青。
萬羨青不擅應對這些,亓官奉自然而然上前一步與之對峙了起來。
亓官奉:“我二人初臨貴寶地,實非存心尋釁滋事。先前這位姑娘打馬路過,不知怎的竟對內人動起手來,後又言語相激,內人沒忍住便與這位姑娘動了手。若閣主不信在下所言,這些路過的父老鄉親都是見證,閣主一問便知。多有得罪,望請海涵。”
直接點破是月栖霜作妖在先,也不給月颍川掩飾身份地位的機會,最終還拉上圍觀群衆堵死缺口。全程微笑,态度恭謙。
這還是個魔修嗎?萬羨青腹诽。
果不其然,亓官奉這番話一說完,月颍川面上的笑意就僵了一僵。月颍川身居高位慣了,已然忘了不被人留情面是個什麽滋味。故而應對之中就顯出了一絲虛弱,繼而被亓官奉三言兩語撕開了更大的口子。
月颍川:“小女年幼,禮數不全,不知怎樣做,這位姑娘才肯放了小女。”
亓官奉:“月閣主言重了。我二人本沒有拘着令嫒的意思,只是修士修道百尺竿頭還講求再進一步,幸得令嫒遇上的是我二人,若是遇上那些性情粗放又修為高深的修士,只怕是難得周全了。”
萬羨青配合着收回藤枝,行了個揖禮道了聲得罪。
月栖霜一被放開就跑到了月颍川身邊,只見她來着月颍川的袖子道:“母親,這個瘋女人欺負我!你幫我教訓她!”
合着前面的對話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月颍川感覺自己面上的笑容再難維持,不得不率先柔下身段:“不若二位随我到城主府中小坐,也好叫我設下席面與二位賠罪。”
亓官奉朗聲到:“那便打擾了。只是賠罪二字萬萬不可再提,月城主只當我二人是與少城主不打不相識了。”
月颍川氣的不再接話,直接擺駕回府。
亓官奉,完勝。
雖是在武力口角上勝了,但這是一場本就不該發生的争執。青奉二人只是為了探查這個世界的脈絡和形态,故而壓制了力量放下了身段,強自去跟人交互去體會個中的細節,以求及早發覺未知之事。
但眼下還有件糟心事牽着萬羨青,就是那碗沒吃完的馄饨。
原本就是路邊買來的吃食,又遭了一場打鬥的塵土飛揚,馄饨的湯水和皮面上已沾到了一些沙土。
萬羨青四下看了看,然後對亓官奉說到:“你等我一下。”說完就朝着一只流浪狗走了過去。
這只狗不怕生,但身體狀況卻不大好,雖然接受了萬羨青的投喂,可進食的速度卻顯得十分緩慢。萬羨青原本将食物放下就要走的,可在她起身的時候,那只流浪狗卻擡起了頭一直看着她。
那是一雙清亮的眼睛,泛着對生命的熱誠和感激。萬羨青最終沒忍住,又蹲下身去揉了揉它的腦袋,然後起身一路小跑追上了亓官奉。
亓官奉:“為何救它。”剛剛萬羨青動用玄臻界的術法,把木氣灌到了流浪狗的體內。精純的木氣可以驅散死氣病氣,較之俗常丹藥也不遜色。
萬羨青:“看着可愛。”她行事本周密,但不知怎麽被亓官奉看破,但她也無意探尋內裏究竟。
其實亓官奉想問的是,冒着暴露的危險救一條流浪狗值得嗎?但是他忽又意識到,在分別的這些年中,萬羨青依舊沒有變,至少沒有變得像自己這般精于算計,做什麽事情之前都要先權衡一把利弊。這很好,這甚至讓他欣喜。
亓官奉:“不如收養它?”
萬羨青失笑:“你別看我們眼前這般順風順水,保不齊哪天就觸了什麽老妖怪的眉頭,何必拉着它一起送死。”
話題再繼續下去難免傷感,亓官奉收束道:“許是機緣未到。”
萬羨青心領神會,也只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二人跟着月颍川的步辇走了一路,城主府也近,只徒步走了大約一刻便到了。
月河城頗大,底蘊也夠,城主府造出來自然恢弘大氣。但這又是相對的概念,于青奉二人而言,這就是一處比之尋常造價更昂的屋舍罷了。
毫無壓力地進入府內,周遭布景也只是随意看了兩眼便罷,氣度雖不矜卻也是不卑不亢。這便是卓然的大家風範了。
而此時的月颍川也已經回過神來。
單憑萬羨青那一手五行術法,她就絕不會是尋常散修,觀之氣度身家,也定然不是小門小派出身。但任憑月颍川如何搜腸刮肚,她也沒能想出一名以筆靈胚打出名號的修士來。但無論萬羨青是誰,都要好好化解冤仇才行。月河城不算勢大,再扯上一尊未知的仇家,可不是明智之舉。
月颍川在府內水榭布下席面,所用食材酒水俱是昂貴的靈植靈肉靈酒。這一份席面拿出去,憑是招待誰都拿不出半分錯來了。
但青奉二人進用過的靈食靈酒不知凡幾,自然看不上這般稍顯粗糙的席面,故而二人只是随意進用了兩口便放下了,總不至于讓月颍川面上挂不住罷了。
此番姿儀,又讓月颍川慎重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