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章

第 12 章

禦幸一也覺得他被小榮純抛棄了。

自從雄蟲們帶着榮純去過星野月樂園之後,不知道他們對榮純說了些什麽,小雄蟲逐漸變得越來越大膽,就像小兔子一步一步從窩裏鑽出來,慢慢褪去了謹慎小心的外殼。禦幸對此當然樂見其成,畢竟這意味着榮純正在對他們交付信任,對垃圾星出身的幼崽來說,這已經是非常難得的進步了。

但是、但是偶爾禦幸也會覺得寂寞的!

“一也哥哥!我和樹哥哥去玩啦!”

“好,注意安全。”

“一也哥哥,鳴哥哥說要帶我去重力室玩!”

“別玩太久,在重力室待久了會頭暈。”

“一也哥哥,卡爾羅斯哥哥能把我抛得很高诶!”

“榮純,其實我也可以……”

“榮純,該去吃午飯了。”

“抱歉一也哥哥,我昨天和勝之哥哥約好了!”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太過分了,”禦幸一也蹲在牆角哀怨,“榮純現在都不黏着我了。”

成宮鳴額頭暴起青筋:“這就是你拉着我偷窺的理由嗎?!”

東京軍團并稱“最強”的兩位此時正偷偷摸摸地蹲在牆根處,像跟蹤狂一樣盯着不遠處正在玩積木的小雄蟲,轟雷市和他頭碰頭讨論,一大一小兩只蟲看起來玩得很起勁。

“你到底在擔心什麽,都說了在稻實絕對不可能有危險的,”成宮鳴想不通,“你天天這樣跟着榮純,真的很像誘拐犯。”

禦幸一也大呼冤枉:“擔心才是正常的吧!榮純之前從沒和這麽多蟲親近過……”

“喂,一也。”成宮鳴打斷他,“你以為你口中的榮純是誰?他可不是膽小懦弱的小可憐。”

“榮純的天賦就算是我也要贊嘆。即使現在還未成年,他手中也握有足夠保護自己的力量。”

“他可是未來的S級雄蟲,注定要屹立于種族巅峰。”

禦幸一也沉默了。

“還沒意識到嗎?”成宮鳴凝視着他,“你對榮純保護太過了。”

“榮純在努力從過去走出來,你呢?”

“說實話,一也,你的精神海是不是已經到極限了?”

禦幸一也緩緩擡頭,露出一雙冷硬的豎瞳——這是克制不住自己蟲族特征的典型症狀。

“還有多久?”成宮鳴輕聲問。

“……我不知道。”

禦幸一也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雙眼已經恢複了正常:“等交流月結束,我就會自請去星際戰場。”

“然後變成敵我不分的野獸?”

“死在戰場上,不正是軍雌最好的歸宿嗎?”

成宮鳴忽然重重地“哼”了一聲:“随便你吧,反正你們軍雌都一個德性……”

禦幸笑了笑:“到時候,榮純還要拜托你多關照了。”

“不用你說我也會的!”

在這世界上,唯有雄蟲能夠安撫雌蟲的精神海。當精神海翻湧的波濤臨近極限,精神上的痛苦會放大雌蟲的情緒,再微小的摩擦都可能引發他們激烈的反應。這也是為什麽蟲族堅決對精神海暴動的雌蟲加以驅逐的原因,他們的危險性一點都不比星獸低。

成宮鳴畢竟沒能深入禦幸的精神海,只是憑借雄蟲敏銳的感知得出了“他的精神海狀态不佳”的結論。再加上禦幸本人神智清醒,還保有相當程度的理智,成宮鳴也就暫且放任了他繼續待在稻實,而不是提前聯系青道把他帶走。

如果成宮鳴真正看到了禦幸的精神海,他必然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有些軍雌就算精神海已經千瘡百孔,表面上卻仍然若無其事——不如說這樣清醒的瘋狂,更令人恐懼。

“對不起!是我沒管好天久!給大家添麻煩了!”星田守猛一鞠躬,滿臉都寫着慚愧。

好脾氣的乾憲剛趕緊去扶他:“別這樣,這次只是天久一不小心忘記了……”

星田守聲線顫抖:“那也不能闖進房間把小雄蟲拐跑,連個信息也不留……”

發動全稻實找蟲的原田雅功仰頭望天,作為東道主的他本應站出來打圓場,但他一想到一小時前慌亂的場景,實在說不出“天久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諒他吧”這種話。

天知道原田接到消息說青道的小雄蟲在房間內失蹤時是什麽心情,驚得他渾身血液倒流差點暈過去。且不說一旦榮純出事,稻實和青道的關系會變得如何,他旁邊站着的禦幸一也就差點發瘋。這位雌蟲聽聞的瞬間就沉下臉,周身爆發出驚人的殺氣,狂暴的氣勢宛如屍山血海,讓原田都忍不住呼吸一滞。

要不是成宮鳴攔住了禦幸,原田懷疑他真能幹出掀翻稻實這種事。

星田守一把按住天久的腦袋強迫他低頭:“總之是我們的錯!實在是萬分抱歉!”

天久光聖試圖掙紮,但市大三隊長的手宛如鐵鉗一樣牢牢禁锢住他:“你們緊張太過啦,我就是帶榮純去泡個溫泉……”

“那也不能一聲不吭就把他帶走!”

“好歹發個消息!知道我們有多着急嗎?!”

“痛痛痛好痛啊!!”

市大三那邊在興師問罪,這邊失而複得的小雄蟲已經被團團圍住,

“一也哥哥?”榮純被禦幸一也緊緊抱在懷裏,他感覺到對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滾燙急促的呼吸噴吐在耳邊,燙得他忍不住想要退縮。

“別動。”禦幸一也把頭埋在榮純的肩膀處,嗓音沙啞。差點錯失幼崽的後怕和恐懼這時候一口氣奔湧上來,本就混亂的精神海再度掀起狂風,分明小雄蟲就在眼前,他還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确認他的存在。

“一也?”成宮鳴微微皺眉,禦幸的反應有點不對勁。

禦幸的雙臂一點點收緊,力道已經大到榮純感覺到了疼痛。小雄蟲敏銳地意識到一也哥哥的情緒不對,但他不僅沒有掙紮,反而伸出雙手環住了禦幸的後背,溫順地放任了他的舉動。

太弱小,太脆弱了,稍不注意就會消失。

禦幸沉默地想,自家幼崽太可愛也太聽話了,一點都不會反抗,總被許許多多的蟲觊觎和窺伺。

就像這次,天久光聖輕易就把他帶走了。如果天久心懷不軌呢?以天久的能力,一旦屏蔽信號,他根本來不及救援。如果下次來的是星盜呢?能在宇宙高速航行的星艦一來即走,難道榮純又要被抓到某顆垃圾星上嗎?

如何才能讓一切危險和隐患離榮純遠遠的呢?

黏膩的黑雨自天而降,淅淅瀝瀝地彙入精神海中。冰冷的黑潮從底部翻湧上來,無聲無息地侵染了整片波瀾起伏的海洋。

禦幸一也的視野逐漸漫上黑色,周圍的身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連耳邊的聲音也一同扭曲成詭異的慘叫。

濃黑到近乎虛幻的水波冷酷地吞沒了他的神志,仿佛是吞沒了飄落到水流之上的一片花瓣,又或是一截枯枝般悄無聲息而又微不足道。

這世上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所以,還是把榮純藏起來吧,藏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禦幸!”

真田俊平一把扣住禦幸的肩膀:“快松手,你弄痛榮純了!”

禦幸一也動也不動,他只是緩緩擡起眼,深棕色的發絲下露出一雙冰冷的暗紅色豎瞳。

真田俊平的瞳孔驟然收縮:“禦幸?”

下一秒,漆黑的翅翼從禦幸後背破開,凜冽的風壓逼迫真田不得不後退,遍布骨刺的雙翼如同堅固的保護繭,将禦幸和被他抱在懷中的小雄蟲完全裹住,不留一絲一毫的縫隙。

不遠處還在互相道歉的原田雅功猛然回頭:“怎麽回事?”

“是精神力暴動!”經驗豐富的乾憲剛幾乎是立刻就反應過來。

“放開我我去救榮純!”天久光聖刺溜一下從星田守手下鑽出來。但星田此時也顧不上他:“怎麽這麽突然,□□呢?”

軍雌們亂成一鍋粥,雖說往常也會有雌蟲在軍區突發精神力暴動,各個軍區早形成了一套成熟的處理機制,但這次暴動的對象是東京軍團的禦幸一也,甚至還有雄蟲幼崽牽扯其中,已經是最惡劣的預案中都未曾出現的情況。

“都退下!” 一片混亂中,成宮鳴厲聲道。

稻實的王牌平時看起來總像個沒長大的孩子,海藍色的雙眼和燦金的發色總讓人想起海灘、陽光和五顏六色的鮮花。可當他的神色真的冷下來之後,卻無端地讓人想到漫天飛舞的雪花下湖面凝結的厚厚堅冰,帶着刺骨的寒意。

所有蟲都冷靜了下來,獨屬于成宮鳴的氣勢控制了全場,數十雙眼睛注視着他和禦幸的方向。

“一也,”成宮鳴踏前一步直視着由翅翼構成的“繭”,“收起你的翅翼,放開榮純。”

随着他的話語,沉重如山岳的精神力鋪展開來,帶着千軍萬馬之勢迫近禦幸一也。

“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摧毀你的精神海。”

當S級雄蟲真正認真起來的時候,連周圍的空氣都是凝滞的,在場所有蟲全都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強大到宛如實質的精神力充斥着每一寸空間,自上而下、一層又一層重重地壓在軍雌翅翼構成的“繭”上。

一片黑暗中,榮純仿佛又回到了此前精神力暴動被禦幸按倒的時候。

“一也哥哥?”

緊緊扣住他的雙手微微放松了一點,但榮純仍然沒有聽到禦幸的聲音,只有耳邊急促不穩的呼吸聲。

一也哥哥,好像很難受。

榮純的脖頸被雌蟲牢牢地禁锢住,為了能順暢地呼吸,他不得不仰起頭,努力貼近對方的胸膛。

然後,在滾燙的呼吸和起伏的胸膛間,他聽見了一聲接一聲沉穩的心跳聲。

以及,海浪的聲音。

無師自通地,榮純下意識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精神力作為雄蟲感知的延申,帶領他一路深入禦幸的精神海。沒有遇到一分一毫的阻力,小雄蟲尚且稚嫩的精神力輕易穿透了連S級雄蟲都束手無策的障壁。

或者不能說“穿透”,稱之為“融入”更加合适。榮純的精神力輕柔穩定,在接觸到精神海障壁的瞬間就如水滴入海一樣自然融入,輕而易舉的程度和他平日裏打開卧室的大門沒什麽不同。

「你會對呼吸的空氣、耳畔的微風、午後的陽光抱有警惕嗎?」

一個虛幻的幼小身影,順利出現在這片精神海中。

雖然理論基礎很紮實,但這是榮純第一次嘗試驅使精神力進行安撫。

每位雄蟲的精神安撫風格都不同。成宮鳴的安撫是強硬的征服,向井太陽的安撫是運籌帷幄的掌控,真田俊平的安撫具有穩重的大将之風,天久光聖的安撫則充滿天馬行空的想象和變換。

榮純他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會,只能全神貫注憑着本能亂來。禦幸的精神海太廣袤了,他的精神力化身只有小小一團,在驚濤駭浪中瑟瑟發抖,左支右绌地尋找出路。

又一朵漆黑的浪花拍打過來,吓得小雄蟲趕緊後退。眼看着海面上掀起滔天的巨浪,狂風裹挾着漫天黑雨一同襲來,他苦惱起來:該怎麽辦呢?他的精神力不夠強,不能做到鳴哥哥那樣精神力化作山岳;他的掌控力也不如太陽哥哥,沒法操縱千絲萬縷的精神力深入精神海底部……

代表混亂的黑雨落在他的腳邊,其中蘊含的狂亂精神力驟然炸開,灼痛了小雄蟲的精神力化身。榮純痛得“嘶嘶”吸氣,如果有成年雄蟲在這裏,一定會立刻告訴他這是雌蟲完全失控的表現,此時就算進行深度安撫也無法挽回了。

但初出茅廬的幼崽不知道。他只是想,只是被一滴黑雨碰到就這麽疼,那身處無盡黑潮中的一也哥哥又該有多痛苦呢?

如果能讓黑雨停下來就好了。

突然,在宇宙中看見的一團巨大火球在腦海中一閃而逝。

“那是什麽?”還帶着傷的小雄蟲伸出手,想去觸碰宇宙中最光輝燦爛的天體。

“別一直盯着看,”倉持洋一輕輕捂住他的眼睛,“那是太陽。”

“它一直在燃燒,”小雄蟲天真地問,“如果下雨怎麽辦呢?”

倉持洋一失笑:“宇宙中不會下雨。”

“而且太陽的表面溫度很高,就算是再大的雨,在接近它的時候就會被蒸發掉。”

榮純小手握拳一敲掌心,他終于想到了好辦法。

禦幸一也知道自己失控了。

本來以為還能堅持一段時間,沒想到精神海的崩潰來得這麽快這麽及。這世上唯有雄蟲能夠安撫精神海,蟲族歷史上經常有失控雌蟲囚禁雄蟲的事件,這是因為基因中的求生欲望會促使他們在危急時刻抓住救命稻草——也就是雄蟲。

禦幸也是如此,對幼崽的擔憂和愛侵占了他的大腦,最終全部化作深沉晦暗的占有欲。

在各種扭曲和混亂的念頭中,他難得抓住了一絲清醒。

稻實軍區的武裝力量很完善,且此時正值交流月,各軍區的王牌雄蟲齊聚一堂。如果他們合力的話,突破精神屏障摧毀他的精神海也不是難事,這樣就能把損失控制在最小範圍。

而且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他眼角餘光看見了金發的S級雄蟲。

是鳴的話,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他緩緩閉上眼睛,仍由自己慢慢往精神海的更深處沉去。

然後,絕望的混沌中射入了一束纖細又奪目的光。

暗無天日的精神海上,突兀地出現了一輪太陽。

小小的、不起眼的光球從海面一路升上高空,在瓢潑黑雨和風浪中散發着淺淺的光和熱。等它爬升到最頂點的時候,瞬間光芒大放!

榮純從那一片星空中得到了啓發。既然按照正常的方式,他的精神力遠遠不能覆蓋整片精神海,那就幹脆将全部的精神力凝結在一起,化作純粹堅硬的結晶先抵擋住雌蟲精神海的攻擊。

「每位雄蟲都有獨屬于他們自己的安撫方式。」

曾經,榮純并沒有理解這句話。但當他真正踏入雌蟲的精神海,在狂風暴雨中升起一枚太陽的時候——無需思考,無需猶豫,他下意識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溫暖明媚的精神力從小小的太陽中流淌出來,輕薄得像一層軟紗。已經完全被黑色侵染的精神海再度掀起遮天蔽日的海浪,然而薄紗似的陽光卻像沒有遇到任何阻礙似的,輕易就融入了這片海域。

這是當然的了。或許你能感受到陽光灑落在身上的溫暖,但你永遠無法擊碎它。即使攥緊拳頭,握住的也只是一片虛無。

光是不能被捕捉的。

有一股涓流般的暖意鑽入禦幸一也的身體。緊閉的眼皮感覺到了微微的光亮,而這光芒越來越盛,讓他想起在星際戰場上見到的初陽。緊接着,這股暖意化身為洪潮淹沒他跳動的心髒,淹沒軀體裏的每一寸脈絡。

金燦燦的光灑落在精神海上,傾盆的黑雨無聲無息地就在這光中融化了,連天邊的烏雲也跟着一同破碎,化作點點熒光悄然而逝。波濤起伏的精神海在這光中也慢慢恢複平靜,海面的漣漪一點點消失,最終變回鏡子般的平靜。

柔和溫暖的精神力灑遍了精神海的每一個角落,所有的躁動和瘋狂被撫平。陽光穿透海面,一路蔓延向精神海的最深處。随着越來越多的光進入海域,底部湧動的黑潮也緩緩褪去污濁的顏色,從裏到外都被這金色光明沐浴,重新變得澄澈透亮。

雨過、天晴、風停。

當禦幸一也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輕盈舒暢的感覺仍然殘留在精神海中。他甚至一時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只聽到胸前微不可察的呼吸聲。

冰冷的槍口頂住了他的後腦。

“禦幸一也,立刻松手。”國有監督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軍雌令行禁止的本能讓禦幸下意識服從了命令。他的手臂剛一放松,一個小小的軀體立刻癱倒在他的臂彎裏。

“榮純?”

稻實的醫師們迅速上前接走昏迷的小雄蟲,眼看着幼崽被帶走,禦幸一也下意識跟着起身,立刻被數個槍口同時對準。

“你的名字?”原田雅功的手指放在扳機上,緊盯着禦幸一也。

“……禦幸一也。”

“你的身份?”

“青道的軍雌。”

“你為什麽在這裏?”

“保護榮純參加交流月。”

原田雅功長舒一口氣:“現在,收起你的翅翼,舉起雙手。”

禦幸一也順從照做,仍由軍雌們上前給他帶上沉重的手铐。

發生精神力暴動的軍雌必須立刻驅逐,即使禦幸看起來已經恢複正常也不能掉以輕心,一段時間的隔離觀察是必需的。

禦幸一也對這一套流程很熟悉,他跟着軍雌們往地下監管室走,沒忍住回頭往小雄蟲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雖然那裏已經什麽也沒有了。

他的精神海從未如此平靜過。

是誰幫他做了精神力安撫,成宮鳴、天久光聖……還是真田俊平?

不,他确信這股精神力不屬于在場任何一位成年雄蟲。

柔和又堅韌,這樣的精神力他只在一位雄蟲身上見過。

——他本應獻出生命保護的對象,名為澤村榮純的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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