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重的住處是一間三進兩廂房制式的獨門院落,不十分大,但招待兩個小後生還是綽綽有餘。
三人過了院門,書童便迎了出來。
那小童比祁荷二人稍大一些,可談吐做事較之同齡,已顯得十分持重老成。單侍奉人這一項,便十分周全細致。
不過半刻鐘的功夫,兩間空置了許久的廂房,便給他硬生生地收拾出了溫馨的氛圍。
萬羨青先謝過花自重,然後拿出一封盛着靈石的雲紋錦袋遞給書童。
給主人家的仆役送見面禮,這很少見。
但花自重沒有說什麽,書童得了許可之後,也只是謝了一聲便接了過去。态度不亢不卑,但言行之間似乎對萬羨青又柔了半分。
隕靈界的修士,無法以打坐代替睡眠,青奉二人怕生事,便也小憩了片刻。
沒成想,竟發了夢。
萬羨青夢見一具溺斃的屍體,赤裸地浮在碧波萬頃的湖上,水草糾纏着手足勒出斑駁的青淤,白鳥則立在荷花上将眼眶啄出了一個血肉模糊的洞。
意味不明,但對她并無影響。
晨光熹微,鳥鳴已早一步撕開了清晨的迷蒙。爾後一縷甜香自後廚傳來,竟有晨炊?真叫人稀罕。
此間雖無辟谷丹,但靈米靈肉一類事物卻種類極多,尋常凡人就能培植,故而進用凡俗米面肉菜的修士,是不多見的。
晨夜相接之時,亓官奉便已起身練了一會兒刀,只練尋常的劈、砍、斬、割四式,動作刻意放得極慢連破空聲也無,故而沒吵到任何人。
萬羨青被晨炊香氣引出房門時,他剛收了刀。萬羨青等他回屋洗漱完換好了衣服,與之一同去了正房。
此時桌上已擺好了新烹的晨炊,一樣紅油雞絲涼面、一樣荷葉碧粳米粥、一樣蟹黃小籠、一樣四色花卷,最後竟還有一壺剛燙好的燒酒。
萬羨青這邊剛浏覽完菜色,另一邊花自重就“衣冠不整”睡眼惺忪地走了過來。
見此情景,萬羨青默默退了一步,讓亓官奉為她擋了擋視線。
此時書童也意識到了花自重的失禮,趕忙從裏間取出一件廣袖青袍給花自重套上。
花自重也意識到了問題,接過袍子立刻穿戴好,雖有些不倫不類,但就單單從外看起,起碼已算是穿戴完整了。
修真界雖不似凡間那般存在什麽“男女大防”,但基本的衣衫工整相待,還是要的。
花自重:“對不住對不住,自家院子随意慣了。”
書童冷聲道:“怕不是宿醉未醒,這酒還是撤了吧。”
花自重慌忙去奪,卻好似顧忌着什麽一般,既沒用上靈力,連出手的速度都十分慢,說是搶奪,倒更像是順着書童的意思表現出了适當的急切似的。
書童将酒壺放遠,然後站到花自重身旁想給他布菜。但沒拿起公筷,就被拉着摁在了座位上。
花自重:“老實坐着吃飯。”
書童到底還是站起來給四人各盛了一碗粥,然後才坐下進用了起來。
花自重見他終于肯老實吃飯了,也夾過一個花卷咀嚼了起來。這一咀嚼,他神色又變了。
花自重:“怎的今日的花卷,這般好吃?”
書童瞪了他一眼。
花自重立刻改口:“只是比昨日的還稍差了些。”
這前後不過兩個呼吸的自打嘴巴,讓人多少有些應接不暇。萬羨青不知道這對主仆之間的相處方式,但想來自己的直覺是準的。昨晚自己送出去的那份見面禮,也沒有問題。
不過也不無怪乎青奉二人看不出這裏面的門道。因為這其中的緣由實在太過彎繞。
書童原名就叫殊桐,只是在被花自重撿到之後,才當起了這間宅子的管家仆役。花自重原不想讓他受累,但殊桐自認自己一個凡人,本無待在千機學府的資格,若連灑掃管家的事情都不讓做,便也無他的立足之地了。于是花自重只能放着他當了這個書童。
這般過了一段時間,花自重見殊桐總也長不壯,便覺得他沒有好好吃飯,于是要求殊桐把自己的那份夥食一并做了,兩個人一起吃,他也好監督着點。殊桐哪裏能讓他吃這些凡俗的食物,卻又不敢去動那些靈米靈肉,于是只能故意把飯菜做的特別難吃,以期花自重少吃兩口,好不會積累太多雜質在體內。
今日他之所以沒刻意做的難吃,也只是不想在客人面前失禮罷了。先前奪酒,也是惱于自己沒先一步想到花自重會不更衣直接出來,而生出的遷怒罷了。
這彎彎繞繞青奉二人自然看不懂,但萬羨青看得出,花自重和書童之間的氛圍和互動十分好。雖然多是書童嫌棄花自重,然後花自重去讨好書童,但吵吵鬧鬧的才見情分呢。
萬羨青是不懼什麽雜質的,故而吃完一碗米粥,她又夾了兩個小籠。可謂是給足了面子。
亓官奉則只是随意咽了幾口便停了箸。
用完早點,殊桐又沖了香片給三人漱口。
花自重:“你二人有何打算?”
萬羨青“嗯?”了一聲,顯得是沒聽懂他的意思。
花自重解釋道:“估計也是沒人跟你們說。你倆的資質都很高,東南西北四個學院都可以去。無需考核提請。”
萬羨青試探着問到:“不知這四個學院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優勢?”其他她想問這四個學院都是幹嘛的,但如果那樣問,無異于擺明了自己常識缺失。
花自重不疑有他:“四院實力相當,但各有側重。東院重武,一應功法品級頗高;西院藏文,古來內外經注最全;南院于小道頗有底蘊,煉器煉丹制符的法門多出于南院;至于北院……”
萬羨青順着他問到:“北院?”
花自重有些猶豫,但到底還是說了:“四院各成體系,唯獨北院最是排外。但北院在五行術法一途,卻頗有底蘊。若為将來考慮,我建議你倆去北院進學。”
尋常剛入門的學子,是沒有權力決定自己的去向的。花自重提到的這些內容,并不是能夠随意打聽到的消息,眼下他掰碎了說給二人聽,并不是不擔風險的。
萬羨青:“我去西院。”
亓官奉:“那我也……”
萬羨青拉了他一把,亓官奉嘆了口氣,改口道:“我去北院。”
祁荷是會五行術法的,所以選擇了去西院,花自重能理解;祁雁想陪着祁荷,花自重也能理解;但祁荷為了祁雁能學到一門适合自身的五行術法,改勸了他的心思,花自重依舊能理解。
但事實上,他的理解,全部都是自己的臆想和看似邏輯嚴密的杜撰……
這個世界的功法,萬羨青和亓官奉根本看不上眼。萬羨青之所以選擇西院,也只是為了更快融入這個世界罷了。而讓亓官奉去北院,則是為了不浪費人力資源。西院有一個人便夠,多出一個人來,不若去其他學院探一探,興許還能觸及到一些隐秘也未可知。
畢竟兩個人的能力放在那裏,即使是遍地撒網,那也是具備重點捕撈水準的。
花自重:“行,我帶你們去辦入院呈請。”說完轉身揉了揉殊桐的腦袋,
“你好好看家。”
殊桐頗有些意外不明地嗯了一聲,然後目送着三人走出了院子。
千機學府占地極大,只是從花自重的院子去到兩處學院,便已要用上禦器的法門來代步。而在此時,萬羨青才真正見識到了,這個世界的頂級力量。
花自重的靈胚,是一支笛。
色若霜雪,隐有靈光,只是将其取出握在手間,便有絲絲縷縷的寒氣淌出來。那寒意看似熹微卻凝而不散,及風而動時,仿有鳳鳥振翼而出。
這是一件,融了“道”的笛子。它必然關聯着某個“天地至理”,否則不會令人見之則驚。
即使這“驚”,并非驚恐,而是驚豔。
花自重拿着敲雲笛在指上打了個旋,然後信手抛起招來一尊瑰麗神異不下于青赤的白羽鳳鳥來。
花自重道:“上來,載你們一程。”
萬羨青與亓官奉深深地對視了一眼,他倆并沒有用心念傳音進行溝通,但是往日常伴積累下來的默契,卻讓他倆能把對方的心思摸個七七八八。而此時,他們只是在确認一個事情。
萬羨青眼中帶着肯定。亓官奉亦然。
知會彼此想法且達成一致。青奉二人雙雙招出靈獸法寶,倏忽大風起——
撫浪孤羽振翅而出清嘯唳天,如海嘯深洋般的動蕩與深邃之感如飓風般席卷此間。
花自重吹了個口哨,“這鳥不錯呀。”
青赤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花自重更顯驚奇,“脾氣還不大好。”說着就要伸手去摸青赤額頭的翎羽。
亓官奉抱臂笑看後續。他都不敢觸青赤的眉頭,竟有人上趕着作死。
青赤果然很給面子,花自重的手近到身前,它就用喙狠狠地劃了過去。花自重不知青赤兇性這般重,但攻勢一起,他便感受到那浩然的殺意。花自重立刻将手收回,可到底慢了一拍。
一道細細的血線落在花自重的手背上,不一會兒便沁出了三四滴血珠。
一股某名的痛楚直鑽骨髓,但花自重只是輕咦了一聲,問到:“挺厲害啊這鳥,什麽來頭。”
萬羨青想替他療傷,花自重只是擺了擺手,然後用手指一抹那傷口便愈合了。
果然有些本事。
亓官奉适時提醒道:“還是快些趕路,閑話日後再敘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