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酒舍中

過了河,沿大道,一直打馬前行。

冬季的天黑得快,又在下雪,萬幸于薄暮前,趕到了一座酒舍。

酒舍主人瞅瞅身後牆上挂着的孤零零一個竹牌,摘下了拿在手裏,賠着笑臉跟櫃前的兩位來客說道:“哎喲真是對不住,沒有兩間房,只剩最後一間了。”

莊嬴擡眼,微微蹙起了眉:“沒有?”

酒舍主人笑:“當真沒有,最後一間。”

莊嬴急忙張嘴:“那有沒有肯讓出……”

她的話沒有說完,旁側的田澄拉住了她:“出門在外,不用講究那許多。”

“是了,是了。”酒舍主人連聲地接話應和,“雖是一間,地方卻大,有兩方睡處,中間還砌了火塘,夜裏燒上炭,半點不冷。”

田澄點頭,“一方睡處亦無事。”說完,含笑轉過臉看莊嬴,再補一句,“她就快是我的夫人了。”

莊嬴不曾想他會這麽說話,神色裏驀地顯出驚詫來。

酒舍主人打量他們,立就撫掌大笑誇贊道:“啊,客人郎才女貌,難怪這般登對,原來是夫妻呀!”

上了二層客舍,尋到了屋子,推門進去,果是不小的一間。

莊嬴還在為田澄剛才說的話而感到羞惱,她紅着耳根,摔下随身包袱,悶氣責怪道:“你對一個外人,說那許多無關緊要的話做什麽?”

田澄在屋子裏徘徊審量,伸手抹了燭臺下的灰塵,回她說:“怎是無關緊要?話說清楚,才有同住一個屋檐下的名頭,不然旁人亂說,豈不污了你清清白白的女子名聲?”

“你可以把屋子讓給我,自己去樓下将就一晚啊。”

田澄回身看她:“你說什麽?”

莊嬴亦看着他:“我知道你聽見了。”

田澄發起笑來,他長相是那樣的俊雅,連笑容都似春山般明淨:“首先,我是齊國公子,自小養尊處優慣了,輕易不吃苦。其次,有美人在側,何況這美人即将嫁我為妻,焉有心甘情願舍卻不顧的道理?你膽子大,什麽都不怕,但我卻怕,怕我不守着你,轉眼你不見了。”

“你……你亂說什麽?我怎麽不見了。”

“誰曉得呢,這荒山野嶺的,總教人不安心。”

燭臺下有灰,窗戶口有細沙和碎葉,連睡的地方都落着細碎的草屑。

田澄擡頭看看房頂,皺了一下眉,他對莊嬴說:“這裏太悶了,我出去走走。”

話音剛落,人就走出去了。

莊嬴走到窗邊,在他剛剛摸過的地方摸了一下,一手的細沙,再轉頭看看兩處簡陋的睡處,隐約察覺到了他是在介意什麽。

田澄久去不回,莊嬴從包袱裏拿出面湯鋪子老丈給她的一布包雞蛋,下了樓去。

樓下人不少,卻不見田澄的身影,莊嬴問在低頭算賬的酒舍主人:“主人家,你看到跟我一起來的那個年輕人了嗎?”

酒舍主人擡頭見是她,笑得熱情:“客人是在問你的夫君啊?他出去了,說是四下裏走走。”

莊嬴臉上慢慢發起燙來,她暗自責怪酒舍主人的多話,又不得不牽強擠出笑與他道過了謝,緊接着她匆匆從酒舍大門出去。

天已經黑了。

外面天寒地凍,莊嬴想:“他會到哪裏去呢?”

一抹紅影從她的眼角餘光中閃過,飛快地往馬廄的方向去了。

——塗山顯?!

莊嬴愣住,她猶豫了一瞬,才半信半疑跟上去了。馬廄那邊還亮着燈,像是有人在。然而,只是一個在給馬喂草料的小厮罷了。

小厮見有客人到馬廄這邊來,連忙主動說道:“客人不用擔心,這些馬我會照料好的。”

莊嬴恍恍然,道聲辛苦,折身往回走。

——這麽冷的天了,只有那臭狐貍才會還穿着那樣豔的衣裳到處跑吧?深怕別人注意不到他似的。

可是,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能躲到哪裏去,恐怕是自己眼花了。

莊嬴低頭走着,不知不覺到了酒舍大門口,門前一道英挺的身影喚她道:“小莊,你怎麽出來了?”

她忽地定住了,望着迎風立在夜色裏的田澄,心下有點兒迷茫。

“小莊,你怎麽了?”

“沒……沒事。”

田澄溫柔笑着,走上前來,拉住了她的手:“外面多冷啊,快進去烤火。”

進了酒舍,莊嬴看見布包還在櫃上,伸手取過,跟着田澄到了熱烘烘的火堆邊,田澄尋位置坐下時,莊嬴在燒着的柴堆下,用薄灰埋了雞蛋。

同樣在烤火的中年漢子見了,笑呵呵道:“姑娘,你這是讓咱們瞅着眼饞吶!”

莊嬴說:“大雪天的,出門在外都不容易,有得吃就一起分享吧,這些雞蛋見者有份。”

火邊三三兩兩的人都高興,鼓掌笑開了。

雞蛋烤熱了,來添柴的酒舍小厮幫着扒拉出來,分與衆人後,莊嬴拿了一個給小厮,小厮捧着,歡天喜地道謝跑走了。

田澄坐在那裏,看莊嬴道:“你好像忘了我。”

烤着火的衆人,吃着熱騰騰的雞蛋,一聲聲地贊着香。

莊嬴旋身坐在他身畔,拿帕子擦去了蛋殼上的黑灰,然後才遞給他:“知道你愛幹淨,來,給你。”

田澄卻不接:“剝蛋殼也會弄髒手。”

旁邊的人看他們是一起來的,又是年輕男女,就開始起哄了。

莊嬴臉上挂不住,才想斥田澄嬌氣,那說着“眼饞”的中年漢子就爽朗大笑道:“姑娘,你夫君是讓你剝好了喂他呢!”

田澄好奇:“咦,大叔,你怎知道我是她夫君?”

漢子笑得更開懷:“瞅着就特像。”

田澄驚奇,“是嗎?”再狡黠眯了眼,轉向莊嬴,撐着臉說,“你聽見沒有?人人都看得出我是你夫君,所以你不用不好意思了,剝給我吃吧。”

莊嬴心口壓着一口氣無處發。

正在這時,還有人來投宿,是個形容枯槁的行腳貨商,背着許多的東西,他求酒舍主人能讓他在火堆邊待一宿,給碗熱湯,天明了再好趕路,酒舍主人應允了。

莊嬴沒想慣着田澄:“愛吃不吃。”

行腳貨商一在火邊安置好家當坐下,莊嬴就走過去,把最後一個雞蛋給了行腳貨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看你面有菜色,想是餓了,這個雞蛋給你墊墊肚子。”

田澄着急道:“喂——”

旁人都掩嘴在笑。

行腳貨商不知就裏,當真是餓了,千恩萬謝地接下,嘟囔着自己運氣好遇到了善心人。

莊嬴坐回原位的時候,田澄壓低聲音道:“那是我的,我的呀!”

“你又不吃。”

“我不是不吃……”

“吃啊?那你自己去要回來。”

田澄看一眼行腳貨商,再看一眼他手裏吃過了的熱雞蛋,全然沒了胃口,他側過身去:“算了,一頓不吃不會餓死。”

伴随着粗聲粗氣的談笑,再有數人掀開厚門簾,擠進了酒舍中來。

酒舍主人高聲招呼道:“張獵戶,孫二兄弟,你們怎麽來了?”

走在最前的魁梧漢子直揚手:“甭提了!趕早進的林子,攆着一頭野豬繞了不少路,最後還沒逮到,就胡亂打了幾只野味,正巧遇着這哥倆從南邊回來。得,老久不見了,幹脆啊,就着野味來你這酒舍喝幾碗大酒,熱鬧!”

後面站着一瘦一胖兩兄弟,瘦的提了提手裏的兩只野兔:“張大哥身手矯健,又是滿載而歸了。”

姓張的獵戶謙虛了兩句,轉頭見火堆邊坐着六七人,亦是高興:“巧了,這幫子家夥有口福了,跟着我哥仨吃些呗?”

山林邊長大的男人,辦起事來風風火火,不消片刻就給野味拔了毛去了皮,支着木架子烤起來,又好客,不需借着酒勁也能跟所有人攀談起來。

田澄瞪着一雙新奇的眼,火堆那邊的人東拉西扯高談闊論,他覺得很有趣,時而跟着笑。

野味烤好,嗞嗞香。

中年漢子記着莊嬴分食的大方,故而建議張獵戶把烤好的兔腿先分給她和田澄,幹淨漂亮的人兒誰都喜歡,對面坐着的二人一看就讨喜,張獵戶多分了些肉拿去給他們:“吃吧,外酥裏嫩,香着哩!”

田澄道謝接了,之後就遞給莊嬴:“你吃。”

莊嬴見他都推給自己,連忙問道:“你不吃?”

“我不餓。”

“怎麽會不餓?一路都沒什麽吃的,剛才我還……”

“趁熱快吃,別說話。我真的不餓。”

姓孫的兄弟,還是瘦的那個,拿着鹽巴過來:“撒上些鹽粒子,吃起來更香。”

莊嬴謝了他的好意。

孫家兄弟走南闖北,是見過世面的,那人往兔腿上撒了鹽,再看田澄,問:“這位先生穿得單薄,不懼寒?先生是哪裏人?”

田澄微然一笑:“齊國。”

“唷,竟是齊國。我原本以為,只有燕趙兩國之人,身體才如此強健。”

“人和人,不可一概而論。”

“先生說得是。”孫家兄弟想了想,繼續再問道,“齊國荷葉肉,清香的荷葉包着汁肥濃郁的肉,那可是極美味的一道菜,如果再去齊國,定當嘗嘗,先生說是不是?”

莊嬴低頭咬着兔肉,絲絲的熱氣散在冬日的寒氣裏。

田澄看一眼她,颔首而答:“是啊。”

作者有話要說: 激動得嗷嗷~

終于回到家了!

要開始日更嘞!!

這章寫到許多路人角色,無一不是熱情爽直,因為作者執念認為啦,兩千多年前的華夏大地,即便群雄逐鹿烽火狼煙,但禮儀興盛古意深深,人心當比現在赤誠……唉,“廣袖飄飄,今在何方?”

最後,走過路過的大大們,單機讓人孤單傷感,求評求藏求愛的抱抱呀~~~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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