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日,雪停了,路好走了許多。
莊嬴的臉色卻越走越蒼白。
田澄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他關切問她,是否身有不适。
“沒有。”
她的回答總是這兩個字。
然而,咬緊的唇角,分明是在強忍着某種痛苦。
田澄不清楚莊嬴在隐瞞什麽,那姑娘如此倔強一人,深問是問不出什麽的,他只能不動聲色關注着她的一舉一動。
途徑枯山村的時候,冬風正盛,屋檐下結着的冰淩,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
原本說好,不在枯山村停留,要再往前趕半日路,趁天黑之前投宿在大的城邑,順便補充幹糧和衣物,但莊嬴搖搖晃晃,從馬上摔下去了。
田澄驚得不輕,急慌慌跳下了馬:“小莊!”
莊嬴耳中嗡鳴,她不僅臉色蒼白,連唇上的血色也失去了,好好的一個人,此刻竟快猶如冬雪般靜無生氣了。
田澄見她這樣,心不由得懸到了嗓子口,他緊緊摟她在懷裏,捧住她冷得像冰塊的臉頰,焦急喚道:“小莊?小莊!你……你快醒醒,你怎麽了?小莊?”
莊嬴的眉頭慢慢皺起,她睜開眼睛,張嘴想要說話的樣子,是顯得那麽艱難而無力:“不能,再往前,走了……停在這裏,找一戶人家……扶,扶我起來……”
枯山村村如其名,背倚一座枯山,窩在蕭瑟的山坳裏,屋院破落,沒有什麽人氣,尤其這樣的寒冷天氣,村子裏除了老遠縮着手腳疾跑着經過的兩個村夫,就再見不着別的活物了。
田澄連忙将莊嬴從地上扶起,莊嬴借着他的攙扶,靠在他懷裏緩了口氣,然後掙紮着往路邊一戶木門緊閉的人家靠去。
田澄心疼她,怕她虛耗體力,急道:“你慢些!”
一面說着,一面攬住她肩頭,先她一步敲響了眼前人家的大門。
依稀聽得門內有人應答,等了一會兒,陳舊的木門打開,裏面站着一位年約花甲、面相和善的老婦人。
“老、老人家,能否……”莊嬴捂緊腹部,幾乎已氣弱游絲,她想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但是她感到自己沒有多餘的半點力氣了。
懷中人連站都快站不住,田澄着急,忙說道:“老人家,我們能否在此處借宿?”
老婦人飛快打量莊嬴一眼,見她難以撐持,像是得了急症或受了重傷,老婦是年老的人,歷經世事多而生有慈悲心,毫無猶豫側身讓開,招呼說:“快快快,進屋來!”
屋裏點着火盆,火盆旁擱着一件在補的冬衣。
老婦麻利地收拾開東西,給莊嬴騰出躺卧的地方:“這是怎麽的?多标致的姑娘家,是哪裏傷了碰了,竟折騰成這副模樣?”
田澄小心扶莊嬴躺下,張口正欲答話,衣角卻被人一把抓緊。
莊嬴說:“我只是冷極了。我們的馬還在外面,快去,托個人,照料好。”
這都什麽時候了,人都沒管,還有空管馬?
卻架不住她執拗,确定她好些後,田澄只得依言出去了。
“姑娘?姑娘啊,你這……”老婦看莊嬴臉色慘白得不對勁,心焦如焚,慌忙要往外去,“不行,我得去找個人來給你瞧瞧!”
趕在老婦跨出步子去之前,莊嬴驀地拉住她的手腕,細聲嗫嚅:“老人家……我只是,只是月信到了。”
老婦詫異,回首再看她,從莊嬴羞赧的神色裏得知她說的是實話,老婦松了口氣,繼而放下心來:“我活了大半輩子,未見過有哪家姑娘是疼成你這般模樣的,還以為是急症。不是病痛傷痛就好了,你躺着,我去給你燒碗熱湯。”
“多謝……”
莊嬴掙紮起身謝她,被老婦按下了,老婦寬慰兩句後,徑自轉到外間去了。
一走出裏屋的門,正巧迎上匆忙折身跑回來的田澄。
田澄忙問道:“大娘,她怎樣了,可要緊?”
老婦審量他一遭,拉他到一旁,反問他:“你是她什麽人?”
“我……我是她的夫君。”
“你是她夫君?”
“是,哦不,現在不是,但很快就會是。”
他的話前後矛盾,但老婦好像聽明白了:“你是說,你們定過親了吧?”
田澄連連點頭。
老婦就不做防備地笑了:“傻小子,她沒大事,月信過去就好了。”
“月、月信?那……那是什麽?”
面對田澄的疑惑,老婦卻不好再給他多說,只是告訴他,裏面那個很快會是他“妻子”的姑娘需要多多休息……
莊嬴閉目側躺,倦極欲睡,但由小腹升騰起的一陣陣痛楚叫她不得如意,她與那痛楚相抗衡着,額上沁起了一層細薄的汗。
門“吱”地一聲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莊嬴她沒有力氣翻身,她看不見那人是誰,可聽着動靜,她知道進來的人是田澄。
田澄站住了,離她不是很遠,小心翼翼的聲音傳進莊嬴的耳中來:“雖然我不知道月信是什麽意思,但你好像是病了……”
“……”
——他一個大男人,竟當着她的面提到“月信”這兩個字!
莊嬴羞惱不已,血充上了頭,臉變得非常紅。好在,他看不到。
田澄再小心翼翼地問她:“小莊,我能為你做什麽?”
她身體不适本就心情躁動,連日受寒加重了月信來時的痛苦,更是抑郁暴躁,她不願多話,不願見人,只願一個人安靜躺着,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想。
田澄此刻到她跟前來,再是好心好意輕聲柔語,也好教她厭煩!
莊嬴滾燙着臉,生硬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從我眼前消失。”
“你要是有哪裏難受,可以告訴我。”
“……”
“我,我能照顧你。”
呵,這真是可笑了,他能怎麽照顧?
莊嬴不耐,下意識想吼個“滾”字,可她想到她從不會這樣與田澄說話。
隔了好大一會兒,背身側卧的人終于開口:“這兩天,別靠近我身邊,我只想安安靜靜地躺着。”
田澄再待言,老婦煮好了湯送進來,聽見莊嬴這話,見兩小年輕人相處甚尴尬,就尋個由頭,勸服田澄出去看着火了。
老婦說:“趕巧了,我兒子和兒媳去城裏賣山貨了,越大的地方越能買個好價錢,要幾日才回,你們不用急着走,安心在我家住下便是。”
于是,拉起簾子,和莊嬴同睡在砌了火塘的這屋頭,簡單收拾兒子兒媳住的那屋,給了田澄住。
冬日離不開炭火,火塘燒得旺,屋子裏每時每刻都很暖。
莊嬴醒醒睡睡,有些模糊了意識,間或醒來,能聽見簾外的走動和說話聲。
那善心的老人家在說:“又下雪了。”
田澄說:“小莊怎樣?我想看看她。”
迎着風雪趕路,受了寒氣,此次月信一來,疼得特別厲害,原本不當如此的……真是耽誤行程!
莊嬴的懊惱,變得和身體一樣虛弱,很快,她又人事不知地昏睡過去了。
在睡夢裏,仿佛有人給她拉好被子,再輕輕撫過了她的臉。
莊嬴下意識地動一動,跟着就醒了,她睜開眼,看見田澄坐在她旁邊,她心裏很突然地驚了一下。
田澄問她:“你可好些了?”
“我、我讓你別靠近我!”
“我很擔心你。”
“……”
莊嬴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副什麽模樣,總之是不會多好看的,她很介懷讓心有好感的男子看到她現在的樣子,因此她扯過被子蓋住頭,悶聲悶氣說了句“你出去”。
她這樣,使田澄感到分外無措,他起身出去了。
兩日故意為之的避而不見,莊嬴再見到田澄的面,不禁覺得有幾分生疏和難堪,而田澄卻全然不覺得這些,他看她穿得齊整,從簾後出來,就對她說:“如果病未痊愈,再歇兩日也行。”
老婦聽了他的話,唉了一聲“憨小子”,就忍不住笑開去了。
莊嬴熱着臉,謝過老婦,硬塞了些錢給她,與之辭別,再去牽了馬,利落地登馬離開了枯山村。
田澄挽住缰繩,騎馬跟在她身後,不知是哪句話惱着了她令她不高興了,反正忐忑着不敢離她太近。
兩個人一前一後,靜默地走了好一程路。
雪輕得像柳絮,細細碎碎地飄,不知不覺也染滿了衣袖。
莊嬴低頭看着衣袖上堆積的晶瑩碎雪,慢慢地勒住馬,停在了荒寂的路上。
田澄的馬跟上來了,他控馬緩下,行至與她并肩:“怎麽了?”
“我在信裏,沒有告訴你要去哪裏,走了多日,你不好奇?”
“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荒野漫漫,遠山不明。
莊嬴想,這諸國下過的雪,加在一起,恐怕也不如那座山上多。
母親說,那是人獸罕至的冰山雪界。
父親叮囑她,此行不同以往,最好與田澄同行。
然而,即便他說出了相伴相随的話語,堅定得仿佛一個承諾,在抵達目的地之前,莊嬴還是想提醒他前路之危險,給他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
“我們是要去,昆侖之上。”
作者有話要說: ENNNNN
雖然發文之前會檢查
但架不住就是有時候眼瞎
在此懇請大家如果發現了錯別字一定得告訴我一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