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蒼茫。
田澄取了水返回,半道上遇到了莊嬴,他匆匆趕上前探問:“你怎麽來了?你的那位朋友傷得重不重?藥夠用嗎?”
莊嬴低着頭回答他:“他已經走了。”
“走了?”
“是,天将黑了,我們也快回邯鄲城吧。”
田澄看到過塗山顯遍身染血的樣子,在下山的途中,他關切問起塗山顯為什麽會受那麽重的傷。
莊嬴告訴他:“他叫白顯,是我在楚地認識的朋友,于楚地救過我,這趟出去,又遇到了他,他聽說過有人想要抓我以獻給秦國,所以就決定送我到邯鄲再走,一進邯鄲城,他發現了他的仇人,追出城外與之惡戰,雖手刃了仇家,但自己也受了重傷。”
田澄沒有懷疑這番說辭:“原來是這樣。其實你還是應該留住他的,他救過你,就是我們的恩人,我們理當迎他去邯鄲,起碼等他養好了傷再讓他走。”
“他是個奇怪的人,不拘俗禮,你不用介意這些。”
“但他受的傷也太重了,就這樣走了,難免教人擔心。”
“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
田澄回頭看着身後的密林,山腰上的一大片樹林都被天火燒焦了,他心有餘悸道:“我見到有雷火從天而降,當發現你跑進了這座山林的時候,真是吓了一大跳,好在你沒有事。”
他們往邯鄲的方向走,天黑以後,遇到了執火趕來的一隊人馬。
騎馬在最前面的是蘇将軍和齊國的使臣,他們見到莊嬴和田澄平安歸來,都急忙翻身下馬。
齊國使臣飛奔到了田澄的跟前,立刻自責地跪下請罪:“臣下有罪,臣下護衛不周,令公子受驚了,請公子重責!”
田澄說:“我沒有遭受危險,你何來的罪?快快起來。”
齊國使臣戰戰兢兢起身。
蘇将軍打量眼前二人,齊國公子田澄身上有一些細小的傷口,仿佛是被樹枝挂傷了,但确是安然模樣,倒是他們的公子莊,渾身泥污,衣衫半幹,臉上和衣裳上尚有風幹的血跡,蘇将軍懸着心,拱手問道:“公子莊這是?”
莊嬴說:“我亦無恙。”
蘇将軍再細細看過了她,确定她沒有受傷,這才松了口氣,說:“公子至城門而突然離去,末将縱使疑惑,可公子留了話,末将不得不從,幸好公子澄聞得公子歸來,特特追出城,否則,末将心實難安。”
齊國使臣連忙接話:“就是,就是!可我們公子怕公子莊在城外遭遇危險,是二話不說丢下我等就出城了,我等焦心守在城門口,許久不見公子回來,這才央求蘇将軍出城來尋的。沒事就好,沒事就是幸事!天黑城外不宜多加逗留,還請二位公子快快随我等返回城中去吧?”
趕來尋他們的人馬立刻讓出兩匹馬來,護衛着二人回邯鄲城。
經過了城門,入得城中,燈火通明的街道前,莊嬴沉啞對田澄道:“你也累了,先回城南驿中休息,我入宮去見父君,稍過幾日再與你相見。”
田澄點頭:“好。”
莊嬴又對蘇将軍道:“将軍就送到這裏吧,我自己入宮。”
說罷,挽起缰繩,夾緊馬腹,促馬從燈火通明的街道上過去,身影很快就遠了。
今晚有月亮,不算很亮,挂在夜空中,三兩顆星子相伴,顯得很寂寥。
邯鄲城中有通明的燈火,而山中什麽都沒有。
塗山顯撿了很多的枯枝,他燒起一堆很旺的火,火越燒越大,早已足夠他取暖,可他還是尋來很多的枯枝斷木往裏面丢,他心中有沉郁難以宣洩,所以期待耗費自己的體力和精神去做一件事,求得片刻的安寧,哪怕他在做的這件事,根本沒有意義——他不怕冷,不怕野獸,生火取暖和保平安,是羁旅在荒野的凡人才會做的事。
後來,他累了,靠在爬滿青苔的石壁上昏昏睡去。
清晨初升的暖煦金光喚醒了沉睡的山林,鳥雀在枝桠間躍動和叽喳,塗山顯被吵醒了,他做了一個混沌而綿長的夢,醒來時有那麽片刻,分不清是什麽時辰。
他默坐,深深地呼吸,然後盯着餘燼的火堆看了好久,他起身去到溪邊,掬水洗淨了自己的臉,每一個簡單的動作仍舊牽痛身上的傷,他低頭看見了纏在胳膊上帶血的布,血的顏色還是紅的,血沒有止住,他動手拆了下來,将布條扔在腳下,轉身大步跨上矮坡。
忽地,有女人的嬌笑聲傳來:“哎呀呀,原來你私離塗山了,難怪我的使者總說不能求見到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你還真是令我思念成疾呢。”
塗山顯一凜,止步擡頭。
潺潺流水旁的淺草坡上,一襲豔紅醒目的長裙,身姿窈窕的女人款步行來,她青絲如墨,有張颠倒衆生的美豔臉龐,美豔而又富有風情,女人眼角眉梢裏都漫着一層慵懶的媚意。
塗山顯厭惡地皺起了眉:“幽真?”
美豔的女人停在坡上,她單手叉腰,腰肢柔軟極了,她居高臨下看着他,風吹動她如火的裙角,她媚眼彎彎,悅然笑道:“塗山顯,我喜歡聽你喊我的名字。”
塗山顯冷冷道:“是麽?既然你耳目靈通,難道就聽不出,我喊你名字時的語氣,包含了我其實并不樂意見到你的意思?”
美貌絕倫的青丘女帝,從出生開始,就如衆星捧月般活着,天狐地位尊崇,她自小便被立為儲君,天上地下,無論仙妖靈魔,見了她,都是不敢輕易開罪的,無不和和氣氣好語相迎,唯獨一個塗山顯,回回見了她都沒有好臉色。
女帝幽真很心堵地唉了一聲,道,“你總是這樣,不過好在我已經習慣了。”她打量着塗山顯,擡了擡削尖的下巴,再道,“在雷火大劫中受傷不輕吧?跟我回青丘如何?我那兒有最靈的藥,治你這一身傷不在話下。”
塗山顯受夠了總被青丘壓一頭的感覺,他看不慣連個簡單站位幽真都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樣子,他也走到了淺草坡上,與那青丘來的天狐之尊站到了平等的位置上,他冷聲一笑:“你這話說來滑稽,天地間仙山福地海了去了,難道只有你青丘有靈藥?再說了,你就知道我受傷不輕?我告訴你,我好得很,用不着你來關心,你有這閑工夫,不如滾回你的狐貍洞,好好遣詞造句拟一份招親書,廣之四海求良配,好過死乞白賴纏着我!”
幽真聞此言,臉色瞬變:“塗山顯,你不要太過分了!我自問對你一向以禮相待,給足了你面子,你不要得寸進尺,真當了本尊沒有脾氣!”
“你有脾氣,我也有脾氣,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們根本不合适,你能不能放過我?”
“合不合适,由我說了算。”
塗山顯氣急不由得發笑:“幽真啊幽真,你總愛強人所難,三千年了,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麽嫁不出去了。”
戲笑一語,道破堂堂天狐女帝三千年孤獨身的凄涼,幽真被觸及軟肋,立時目露猙獰色:“塗山顯,你再敢說一遍!”
“抱歉,再過一萬年,哪怕這世上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看上你。”
“……好極了。定是本尊對你太客氣,今日我便改一改,你不肯随我去青丘,我綁你回去又能如何?”
“你敢動我試試?別以為我真的打不過你!”
“好,那就試試!”
青丘女帝出手快而狠,意在一舉拿住塗山顯,所幸塗山顯從一開始就處在防備狀态中,他反應夠快,招招皆能應對住,根本不留空門給對方。
淺草坡上的春草遭了殃,蟄伏一冬,才從土裏冒出來,就被兩股力量攪碎得滿天飄,兩股風力之勁,震得溪水亦激蕩不休。
在塗山顯手底下,幽真讨不到任何好處,她不免疑思他是否真的剛從雷火大劫中熬過來,他那一身血到底是真是假……幽真一心想要制住塗山顯,既然出了手,就不達目的不罷休,斷不肯收了神通,她瞳孔一縮,打算奮力而戰,遂暗中聚起全身真氣。
但突然間,有第三股力量橫加介入,沖擊了青丘女帝的護身屏障。
幽真驚駭之下,神力難以續接,法術陡然中斷,她被那股突來的攻擊力量推開,于被動後撤中急忙點足,方才止住退勢。
白衣人拂袖,朝幽真客氣一揖,禮道:“行雲見過青丘女帝。”
——此人來得正巧!
幽真滿腔不爽,狠狠盯着驀然出現的塗山大長老,目中冷銳至極:“塗山行雲,他根本不在塗山閉關,你膽敢屢次欺瞞于我!”
青丘咄咄逼人,依行雲心性,必然是再三忍讓,塗山顯心頭憋着一口氣,摁捺不住,搶言道:“蠢女人,還不明白?這是我讓行雲說的,因為我根本不想見到你。”
貴為天狐之主的幽真屢次三番受到言語侮辱,再着意忍讓也是到了極限,她臉色幾乎鐵青,随時有二次動手的可能。
塗山行雲謹慎地護着塗山顯想往後退。
塗山顯不動,盯緊孤身的青丘女帝,邪笑挑釁道:“幽真,我的九尾已經長全了,力量非之前能比,況且我們塗山的大長老也在這裏,你若執意要綁我去你們青丘,行雲豈能坐視不理?二對一,你确定要動手嗎?”
幽真看看他,再看看塗山行雲,袖中雙拳暗握,縱使再不甘心,卻因三百年前的舊傷還未完全好透,不能任由自己因為一己私欲而再去犯險,她恨恨咬牙:“哼,別得意太早,總有一天,你塗山顯會落在我手上!”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是十月一號了,提前祝大家國慶節快樂~
作者菌出門散散心,回來再更。
謝謝一弓小天使,幾乎每次安慰我都有你在,人美善良心地暖,這次又漂亮地幫我挽了一把尊,既然沒人看,所以幹脆軍師的生日紅包都砸給你啦,同樂同樂,麽麽噠比心!
(略略略~晚來和潛水的親們,是不是有點小失落?沒關系,第二條紅包準則依然有效,回來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