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山顯下山後,行雲一直跟着他。
試了很多遍,就像一個完完全全沒有法力的凡人——換了平常,塗山顯必然嫌惡塗山行雲像條尾巴似的甩不掉,但如今他倒希望行雲跟着他,沒什麽,不過是太了解這古板的家夥罷了,不管怎麽說,行雲不能眼睜睜看他出危險,那就總有機會逼得塗山行雲親自出手幫莊嬴,這樣也很不錯。
前面的沼澤裏陷着些人馬,正拼着命,狼狽地往岸上爬。
塗山顯能感知到,他要找的人就在附近。
近了,愈加地近了。
他疾步繞過沼澤地,審量着落在後方的這些殘兵,不由得擔憂:“是輕騎兵,弓箭手……”
秦軍察覺不到有人在密林裏平行與他們趕着路,将領大聲鼓舞士氣道:“後面的,快跟上!趙姬帶着兩三千平民逃命,他們跑不快的,我們再咬緊些!華陽君有令,只要留趙姬一口氣,其他人都殺光!弟兄們,都加把勁!”
塗山顯不知道他們口中的華陽君是誰,可他知道秦軍将士的目标是莊嬴,為了抓住莊嬴,他們不惜殺光趙國的人。
莊嬴的性子,他是清楚的,為了趙國,她會撐到到最後一刻。
行雲注意着塗山顯眉目間變換的神色,他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塗山顯是天生的靈獸,自小長于山林,就算法力被封印了,他跑起來還是很快,不多時他已領先于訓練有素的秦軍,望得見趙國的人馬了。
溪流潺潺,雨落無聲,大地濕澤。
秦軍悍勇,何況人數倍于趙國,一旦秦軍咬住了趙軍,趙軍就兇多吉少了。
塗山顯心焦如焚,他惦記着莊嬴的安危,還要往前去,行雲一把拽住了他:“別再過去了,人間的事,我們管不了!”
“我來這裏,不是想袖手旁觀的!”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這些凡人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不會救他們!而你,你現在沒有法力了,拿什麽去幫那趙國的女公子!”
最後一句話,擊中了塗山顯的軟肋,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
沒有法力……沒有法力了……
不,不是的,他這一趟,不是白來的……
行雲再次勸誡:“你知道我不是因為我的私心而要阻止你,這一戰對秦趙兩國來說都很重要,你若插手,就一定會改變此戰的結局!人間的事,是早就注定好了的,你真的管不了!”
塗山顯閉上眼睛,他握緊雙拳,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沒錯……人間的事,我是管不了,但她的事,我一定要管!”
陡然間,天色晦暗,風雲忽變。
行雲驚駭,他擡頭張望,惶然以為這是上天對塗山氏的警告,但當他低頭看向塗山顯,想要再行勸告阻止的時候,他發現塗山顯周身異樣——塗山顯的雙眼殷紅,泛着暗淡的光,那根本不是化身的征兆,而是他身體裏有另外的神力蘇醒了!此刻的塗山顯,就是風雲的掌控者,他是漩渦的中心,風、雨絲、林中枯葉都旋聚在他的左右,之前用來封印他力量的陣隐隐約約的出現了——行雲的陣在被一種奇怪的力量撕裂,行雲感覺到了,但那股力量是強大到完全壓制他的,他毫無餘力反抗,只能由着陣被撕裂,自己遭到封印術的反噬。
雲層烏黑,電閃雷鳴,狂風席卷着層林,無數山海景象如幻影般在周圍流動。
塗山行雲捂着胸口跪在地上,他耳中嗡鳴,嘴角滲出了血跡,他驚慌失措地看着變幻游走的虛影,難以相信這眼前的一幕:“怎麽可能……”
……
烏雲萦繞在密林的上空,雨突然停止了,狂風灌湧如潮。
鄭恒連忙扶住站不穩的莊嬴。
天象怪異,莊嬴用手擋住眼睛防止沙塵迷眼,她問鄭恒:“後面出了什麽事?為什麽有這樣大的……”
很奇怪,她話說到一半,聲音好像被吞噬了。
——她是啞了嗎?
她驚惶抓緊了鄭恒:“鄭恒!”
還是沒有聲音。
鄭恒只顧張手替她擋着風,他聽不見她在喊他。
秦軍已然追上來了,但詭異的是,他們似乎看不見趙國的人馬,飛奔的人影從趙國将士身邊過去,披堅執銳、一個緊跟着一個,喊殺着直往前沖去……不,不僅是從身邊呼嘯跑過,甚至是穿過某些人的身體過去了……
雨停,風起,卻萬籁俱靜,像在漩渦湧動的水底,一切都在動,偏偏沒有聲音。
趙國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其中的古怪,他們本以為在劫難逃,做好了拼死一戰的準備,但秦軍趕上來了,秦軍從他們中間經過了,他們仿佛落入了虛空中,秦軍是看不見他們的,這樣古怪的事持續了很久,直到最後一個秦國的士兵從他們面前跑過。
一瞬間,風流雲散。
林中千數人面面相觑。
……
天空出現異象之時,林中高地的一方石洞裏,正有三個人在避雨。
淡青衣裙的少女首先注意到了雲層卷湧所形成的漩渦,漩渦正下方的密林有隐約的紅光,她連忙叫來黑衣的同伴,萬分吃驚地說道:“那邊風起雲湧特別不尋常,是不是有很厲害的人在渡劫啊?”
黑衣的青年湊在洞口瞧了瞧,瞟少女一眼,手指豎起在唇邊,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少女恍悟,她回頭看看端坐洞內閉目凝神的尊者,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他們看了好一會兒,密林天光隐現,然後像是誰動用了搬山移海的法術,竟有巍峨高山的虛像淩駕于層林之上,山影一分分往下落,疊住了大半座密林。
少女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發出驚嘆:“師兄,那該不是……‘海市蜃樓’吧?”
青年摸着下巴,認真想了又想,搖頭:“不對,蜃景是虛的,但那邊的山,分明是實的。”
“實的?怎麽可能!”
“你小點聲,別吵到府君!”
少女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知幾時,安坐洞中的尊者已走到了他們身後,尊者鶴發童顏,貌古神清,風姿傲然,一派尊貴不容侵犯的威嚴,他望着遠處的異象,淡淡然感喟了一聲:“修為不高,倒愛亂管閑事。”
看得正專心的少女和青年聞言,立刻回身站直了。
少女臉紅申辯道:“府君,我們沒有……”
“說的不是你們。”
“啊?”
尊者再往洞口行了兩步,細密的雨絲被風斜斜吹落,絲毫沾濕不了他的衣袂。
少女看不明白,鼓足了勇氣想問一問,不及開口,聽見府君幽長地嘆息了一聲:“逆天改命,癡兒。”
——什麽,逆天改命?!
少女驚怕得不敢再出聲了。
足足有兩刻鐘那麽長,古怪詭異的景象才慢慢恢複了正常,天色清明,雲消雨住,巍峨的山影如雲煙般消散,再隔了好片刻,死寂的密林裏出現了第一聲鳥叫。
如墨的夜宇,倏忽間劃過了一顆星,星光從天上落下,往西墜落,愈來愈快,并且愈來愈亮。
天上墜星,過分明亮,何況星光降落的時辰太過蹊跷,黑衣青年覺得奇怪,便問尊者道:“府君,那是什麽?”
“殺星。”
青年驚惘。
“雨住了,走罷。”
尊者已款步跨出去,離開了山洞。
青年急待跟上,被少女暗暗挽住,小聲地來問他說:“師兄,殺星是什麽?”
“這麽淺顯你不懂?”
“不是很懂。”
“你這麽呆,有何德何能跟随府君啊……”青年捂臉哀嘆,遂不耐煩地扒開少女的手,戳她腦門道,“你啊,要麽回去多翻書,要麽就耐心等個幾十年,自己親眼看看到底什麽是‘殺星’。”
“哎,說說會怎樣?小氣鬼!”
黑衣的青年不搭理她,只匆忙追随鶴發尊者離去了,少女氣惱歸氣惱,卻不敢誤了府君的行程,之後也快步跟着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大大劇透:這個降下的殺星,是武安君白起……